一阵轻泠的风声卷过,安隅轻声反问, "你在说话吗?"
话音落,帕特和斯莱德上前两步,一左一右地挡在了两位治愈系的面前。也即更牢固地将安隅护在身后。
沉默的对峙中,斯莱德大臂肌肉再次充血,帕特的腿骨缓缓拉长,蒋枭露在衣袖下的手腕开始浮现红色反光的蛇鳞,风间没有露出体征变化,但他周身的空气中正悄然弥漫开一股淡淡的植物气息。
“原来你们都是。”巨蜥有些惊讶, "其他区来的?"它的视线穿过他们,向秦知律和安隅看来。
秦知律竖起手,面无表情地向上提了提染血的白手套,十几条漆黑的章鱼足从风衣下摆中滑出,在空中弹了弹,像一把优雅撑开的伞,环绕在身体周围。
于是那个畸种又看向安隅。
安隅无辜回望。他也很想有点表示,尽量显得合群,但这属实有点难为他了。
“混进高级生命里的低贱人类。”蜥蜴畸种冷嘲道:"看来蠢家伙们没有发现你是人。"
帕特挑眉道:"谁是蠢家伙?"
蜥蜴畸种忽视了他的提问,朝队尾一指,对安隅道:"排进去。"诡蓝的爪子伸进门口的纸箱里,从中抓出一张表格,团成一团朝安隅一扔,“身体检查。”
那个纸团被风卷着向安隅咋来,还未近眼前,就被蒋枭一把攥住了。
猩红的蛇鳞已经攀附到腕骨,但那只手分毫未变,依旧白皙而分明,攥握时,指骨突起的关节堪称美丽。
——精准地控制畸变体征的表达,是天梯每一位守序者的必修课。虽然蒋枭成为守序者不久,但他一直是佼佼者。
而控制杀意,也是必修课。蒋枭凝视着巨蜥,轻声道:"不用检查了。我是他的体训老师。"
安隅:"……"
他向身边瞟去,感觉长官好像蹙了下眉。
"体训老师。"巨蜥嘀咕道:"有这个职位吗。"
"滚回你们的区域去。"它不耐烦地转过身,正要往里走去,然而刚迈出半步,一阵风忽然从队伍后面吹过,它脚步一顿,吸了吸鼻子。
那是一个安隅很熟悉的动作。摆渡车上的巨螳螂和53区的故人们都做过相似的动作。
巨蜥猛地回头盯向他,"你似乎是个不同的人类。"它好像陷入犹豫,顺次飞快扫过斯莱德等人,最终看向秦知律。
秦知律的视线还停留在蒋枭的背影上,没有与它对视。
巨蜥兀自纠结了一会儿,鲜红的爪蹼朝安隅一指,对秦知律道:“这个人类归我管了。”秦知律的视线顿了一下。
他抬眸朝巨蜥看过去,又把白手套往上拉了拉, "嗯?"
数秒后,几十根漆黑的章鱼触手从远处优雅地缩回,秦知律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把弄脏的几根握在手里,仔细地擦拭。
地上有一滩丑陋的碎尸块,浸泡在几近透明的粘稠体.液中。
腥臭被风送到四面八方,浓郁的味道久久不散,人类小孩子全都跑到体检仓里去了,扒着门露出一双双惊恐的眼睛,盯着秦知律和地上已经没有人形……不,没有任何形状的东西。
看来这一层的畸种恢复了正常。”秦知律瞟了安隅一眼,"你果然还是很受欢迎。"
安隅"唔"了一声,没敢多言。他微妙地觉得长官似乎心情不是很好,还是少说话为妙。
安隅抬脚往体检仓里走,想去看看里面有没有什么猫腻。
里面的体检已经被打断了。
一排光着身子的小孩正站在扫描镜前,空茫地凝视着镜中的自己。安隅踏进去的一瞬,猝不及防地与他们在镜中对视了。
刹那间,各种混乱的声音在脑海中炸响。
"没有畸变,下一个!"
"……
"你还没畸变啊……"
"嗯……多久了,我就没听说谁查出畸变的,我们真的还有希望吗?"“希望吧…不想再这样被管着了。”
"哪来的镜裂声?是不是又有人死了?"
“受罚的那个吧,谁让他在背后议论监管大人。”
"监管大人们都是高级生物,还在意我们这些低级东西怎么看他们吗?""也分是谁,有几个还是很在意的。""还好我们的监管员不喜欢打人。""是啊,瞧不上人类,反而不为难。真是感恩分到这边。"
“嗯,感恩……”
“脸上有胎记的那个女孩昨天半夜死了。” "不知道她从哪听说的,被监管大人刺入心脏就能畸变,她去求他们了。""原来那个法子行不通啊……""当然行不通,我听到另一种说法是,要吃掉监管大人才能像他们一样畸变……"
哥,这场雪是不是下了很久了?"
"嗯。从我们停止长大的那天起,它就再没停过。"
"其实我们都出不去了吧。你说外面的世界现在是什么样了?""外面的监管大人应该更可怕吧。我其实已经不想出去了。""我也是,现在这样挺好的。"
“那些蠢家伙竟然还在折腾着各种法子想畸变,他们好像都没有意识到,我们永远畸变不了的……"
与那些对话交织在一起的,还有各种诡谲难辨的畸种嘶叫声,响彻这十年来的每一个夜晚。有孩子曾亲眼目睹这些所谓的“监管大人”半夜随便从睡巢抓几个人类出去吃掉,也有孩子在背
地里当了它们的监视者,偷偷打小报告,多换一口饭吃。甚至有小孩自相残杀,杀掉人类同伴,吃下人肉人骨,试图以此让自己畸变。
无数破碎的记忆狠狠冲刷着安隅的脑海。但,他没有在任何一段记忆中看到人类还保有尊严。
他猛地从那些记忆中挣脱出来时,屋子里已经空了。
他独自站在那面巨大的镜子前,镜中是孩子们的背影——那些孩子来不及穿上衣服就跑出去了,正趴在地上疯狂地舔舐破碎一地的尸块。
安隅怔然间,手腕被一只手捏住了。
"不要沉湎于他人的过往,也不要对无可拯救的人慈悲。"
秦知律不知何时站到了他身边,回避开镜子,也没有对视他的眼睛,只并肩和他一起看着外头地上失智般舔舐畸种的孩子, "不必怜悯,一旦时间恢复,他们必将畸变。"
安隅沉默了很久,轻声道: “长官,我很抱歉……我好像还不能像您说的那样,完全控制记忆回溯。"”那就先不要看。"
秦知律语气笃定。
他将安隅腕上的绷带拆下来,站到他背后,一圈一圈地替他蒙住了眼。
外面的光线和人影透过绷带,在视野中朦朦胧胧地闪烁。但他再也无需和任何人对视。
或许因为视力受阻,触觉的存在感变强了——突然拆掉绷带的手腕上凉嗖嗖的。安隅正要触碰,就被另一只手捉住了手腕。
秦知律淡声道:"暂时,先让我领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