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这些年对外界的刺激越来越有所感应了。”护工如是道:“来看老爷的医生说,这是一个好现象,如果能有人经常陪着他,和他说说话,说不定真的会醒过来。”
这样的‘好消息’宋庭玉却从未听他一直联络家里的大姐提起,老五爷这几个儿女,可能是他们之间同父异母的兄妹情,都比和这老头的亲情要浓厚。
宋庭玉微微颔首,示意自己听到了。
护工还在喋喋不休,讲述他这些年对老五爷的尽心尽力,看到病人出现反应高兴不已,而沉默听着的宋庭玉一向看不出脸上的欢喜。
这床前的身份仿佛倒置,宋庭玉才像是那个没有血缘关系的陌生看护。
虽然五爷也当了爸爸,但他仍无法和绝对是个彻头彻尾失败父亲的老五爷有所共情。
一出门,守在门外的兰姨明显看出宋庭玉的敷衍了事,眼神有些失望,在老一辈眼里,父母和子女之间是尊卑关系,更不要说,老五爷没瘫之前,一直都是宋家的绝对权威,宋庭玉是板上钉钉的不孝和无德。
但这是她带大的小少爷,兰姨纵然觉得不好,却也说不出苛责的话。
宋庭玉自小没有母亲,已经足够可怜了,或许就是缺失了母亲的教养,才让他变成现在这幅样子。
“少爷,后厨准备做菜了,温少他有什么忌口吗?”
宋庭玉摇头,“没有,不过海鲜少一些,他的肠胃不是很好。”
“这次回来,准备待多久?”
“四五天。”见完瘫痪在床的父亲,宋庭玉来港湾探望双亲的任务就结束了一半,接下来只需要带温拾去徐婉的墓前祭拜一下,他的任务就彻底结束了。
还剩下几天,带温拾四处逛逛,当度蜜月。
港湾除却一些成.人向的娱乐产业,其余的娱乐项目也不少,人造景点丰富,小吃也多,海滨和沙滩也足够温拾玩的开心。
至于那些自打宋庭玉到港湾,就开始拨电话预约见面的,则被收到命令的宋武统统推拒了。
宋庭玉这几天,不想工作,更不想进行一些无所谓的人情往来。
“就只待这么久吗?那过一阵,还会回来吗?听说小少爷出生了,您不准备带他回来吗?”兰姨和宋念琴的想法一致,宋家的第一位小少爷,无疑就是日后宋庭玉事业的继承人,
港湾才是他的天地。
留在港湾的这些人,都希望宋庭玉可以回来,重新执掌宋家,无论是兰姨,还是顶了担子的李元洲。
内地他们未曾去过,不知道发展到底如何,但港湾的势头如火如荼,他们不明白宋庭玉为什么要舍近求远。
如果当初是因为港湾内乱,而宋家的实力又太过显眼,选择一时避避风头,现在这一切过去,他也该回来了。
“兰姨,我这次只是为了带温拾回来见一见我的母亲,至于之后的事情,我还没想过,可能等容璋再大一些,也会带他回来看看。”这话里全无准备回到港湾,或在港湾长留的意思。
宋庭玉知道温拾喜欢京市的日子,而温拾也更适合稳定温馨的生活,但这东西,在港湾生活的宋五爷自小到大没感受过几次。
也不能说港湾的治安差,至少明面上还是风生水起,灯红酒绿,繁华至极的模样,称这里是享乐主义的天堂也不为过。但的确一些不可抗力造就了暗处不可言说的阴暗,甚至宋家也是其中的一环。
宋庭玉想过和温拾透露一些宋家在港湾的过去和现在,但看到办个补习班就已经够劳心劳神的温拾,他明白自己说出这些,也只会叫爱人多一份担心。
过去他都已经放下了,就没必要翻篇再提出来,如今宋家的生意都是明面上符合港湾发展需求的,也有李元洲操办,宋庭玉没什么担心的。
而在他心底,带着温拾和孩子再也不回来的念头,也不是没有。
港湾地方太小,语言系统也不是温拾熟悉的,跟着他到这里,温拾注定要跟他唯一的弟弟相隔两地,还要把已经做的不错的事业搁置,到时候只有宋庭玉和孩子的世界,对温拾来说太狭窄,宋庭玉希望他有更广阔的天地。
当初离开港湾,宋庭玉不是所谓‘躲’出去的,他只是意识到港湾能被他吃进嘴的东西已经到了极限,更大的事业,这里很难达成,但现在再也不想回来,宋庭玉承认他有躲的想法。
宋家的发家史并不光彩,甚至和港湾的过去一样污泥满身。
负担下这一切的宋庭玉年轻时候雕心雁爪,暴力又疯狂,因为那时候他孑然一身,且像所有对世界抱有极大不满的青少年一般,所作所为都有些发泄的意味。
现在,他有爱人和孩子,差点失去温拾的宋庭玉总算明白所谓的痛苦和恐惧到底是
什么样子,那不是不可名状的,是具象化、切实存在的。
如果现在放在宋庭玉眼前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他宏大的商业版图,一个是他的爱人和孩子,那他估计会头也不回奔向第二个。
过早满足的事业野心让宋庭玉现在已经不再是一意孤行为事业殚精竭力的疯子了。
他知道享受爱,享受生活了。
兰姨感受到宋庭玉的变化,她有种说不出的欣慰,虽然她的小少爷看起来是真的要放下港湾的一切了,但,这样的宋庭玉比她前些年常见的那个冷漠又封闭的男人好了太多。
感觉有人情味了。
虽然对老五爷还是冷漠非常。
“您和温少,还准备在港湾再办一次婚礼吗?我记得当初大小姐提起过。”见识多的兰姨一眼就能看出宋庭玉的变化到底都是谁的功劳。
“应该不会了。”原本是有这个计划,但那是在不知道温拾怀孕前的计划,后来因为养胎就错过了时机。
外加温拾知道他那一场婚礼花了多少钱后,不知道喋喋不休了多少次‘这辈子就结一次’来安慰那些飞走的票子,宋庭玉估摸他也不会同意再来一次了。
和兰姨确认了菜单,宋庭玉回了房间,温拾还一个人等着呢。
温拾听到他开门的声音,立马从床上弹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他要质问,却还有种心虚的感觉,可能因为他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翻了宋庭玉的抽屉,却没经过人家的同意,好像有点侵犯隐私——不对,都结婚了,宋庭玉身上什么地方他没看过,还有什么隐私不隐私的!
“怎么了?”五爷感觉他这阔别已久的房间,虽然干净,但还是有种若有若无的霉味。
不回来住才是个好选择。
“你在干什么?”
温拾挡在床头柜前,紧张开口:“我刚刚想找一找你小时候的照片什么的,然后翻了一下你的柜子——”
“照片?你告诉兰姨,让她帮你拿。”宋家有个极其热衷摄影的宋知画,加上从前宋家举办各种宴会也有请摄影师拍摄记录,所以相册和相片的数量众多,“应该在楼上的公共书房里放着,很多,你可以看很久。”
“是吗?”温拾来了兴趣,往前迈了一步。
就这一步,露出了他背后床头柜上放着的漆黑
□□。
“你把那个找出来了?”宋庭玉微微抿唇。
“对!”温拾一回头,想起他要问的事,绷起脸“这是真的吗?你怎么会有这种东西?还放在床头柜里,还有那一大堆刀!”
“这不是我的。”宋庭玉看出温拾有点紧张,拉住小温的手,实话实说。
这把枪款式太老了,现在就连配套的子弹都很难买到,收藏价值已经高于它产生的威力了。
“之所以在我这里,是因为这是别人输给我的。”
宋庭玉拿起那把枪,拨动了一下嘎达嘎达作响的轮.盘,这把枪是当初他和曾毅元交锋的证据,现在看到,宋庭玉觉得当初他真的有些疯狂,因为这把枪第一次出现在他眼前时,轮.盘里可不是空的,那里面有一枚子弹——这就是轮.盘赌局。
只是没打进宋庭玉的脑袋里。
这场游戏是做庄家的曾毅元提出的,宋庭玉胆大包天出现在曾家的地盘上,就该按照曾家的游戏规则来,只有这个游戏,是完全不会被庄家操纵的。
至于最后宋庭玉是有去无回也好,还是吉人天相也罢,曾毅元得意道:“我都跟你玩到底。”
“好。”宋庭玉当时天不怕地不怕,面无表情举起那把枪顶在太阳穴。
曾毅元用毒蛇样的眼神盯紧了他,期待宋庭玉在眼前脑浆开花。
只可惜,宋庭玉命大,他一把拍下那放空的□□,游戏轮到了曾毅元。
曾毅元那时也只不过和宋庭玉一样刚成年,他只是抱着最大的恶意想彰显他比宋庭玉厉害威风,可在冷冰冰的枪械面前,他没有宋庭玉那样的胆子,于是推出一个曾家的马仔出来,马仔哆嗦着手摁下扳机,血当场喷到了曾毅元身上。
用他人做替死鬼,曾毅元让宋庭玉恶心至极。
所以宋庭玉打断了曾毅元的鼻梁,不,当时他是抱着把这个人弄死的心情让曾毅元后悔出生在这个世界上的。
“他是疯子吗?!”温拾攥紧了拳头,“他有没有坐牢!?这样的人渣就该遭到报应!”
宋庭玉也想曾毅元遭到惩罚,但很显然没有,那把枪是上世纪的物件,是曾家拍卖行里的一件藏品,那个被推出来的马仔也是自己开的枪,当时警察到场,没收了枪械,甚至没把曾毅元抓走看管。
而两人被摁着谈和
那天,曾毅元把这把原本已经被收走的枪送给了宋庭玉。
这看似示好的示威,证明了他们两个谁也无法真正置对方于死地。
冲动和武力对他们两个来说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还只会连累无辜。
不过宋庭玉总有种直觉,曾毅元长久不了。
“你也是疯子!”温拾后知后觉简直更想锤胆大包天的宋庭玉,“你当时都不怕吗?”万一宋庭玉的脑袋也像西瓜一样碎了呢?
“不怕。”宋庭玉讲气死人的实话。
那时候宋家被欺压,宋知画差点被绑架,他整日都生活在一种极端的情绪之中,根本不知天高地厚。
赶在温拾要骂人的下一秒,宋庭玉道:“不过现在知道怕了。”
五爷摸摸小温的脸,“而且我想,当时的我如果知道以后会遇到你,也不会这样大胆。”
如果他没那么幸运,就那么死了,他这辈子就没机会见到温拾了。
“你现在还在做这种事吗?”现在的宋庭玉颠覆了温拾之前的全部认知,他一直以为宋庭玉是极端理性而强大的,没想到是极端疯狂而不知死活的。
“没有。”宋庭玉否认。
“真的吗?”
“当然。”
温拾不信,宋庭玉今天给他的惊喜和惊吓都太多了,多到像是他从未认识这个人一般。
“我感觉你好陌生,和我以为的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