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能第一时间读到诗,三娘都没管她祖父的疯狂暗示,依然厚着脸皮坐在钟绍京身边等着诗。
她甚至还积极地给钟绍京推荐自己刚才尝了以后觉得好吃的茶点,争取不让钟绍京撵自己走。
钟绍京脾气虽然不怎么样,却也不会真的为难个五岁小孩。见她趁机赖在自己身边不走了,反而还觉得有些鲜。
“你不怕我?”钟绍京问她。
他这个越国公在京师不太招人待见,也就贺知章他们这些老朋还带他玩,大多时候连家中小辈都不敢在他面前造次。
三娘想来想去,也没想出到底有什么好怕的。她夸道:“您人多好,见我想快点到诗还特意邀我到您这儿来。”她说完又觉得诚实的孩子应该坦白全部想法,于是继续给钟绍京进行详细的补充说明,“就是一开始起来有点凶,我不是说您不好哦,只是起来凶。”
三娘说完还煞有介事地给钟绍京学他刚才的表情和眼神,并宽慰钟绍京:吧,谁摆出这种架势来都会显得很凶的啦!
钟绍京:“………”
他脸上绝对不会出现这种奶凶奶凶的表情。
一老一小正来回讨论着“到底怎么个凶法”,顾况已经把诗写完了。
贺知章作为东道主,客人做的诗当然是他先睹为快。他接过仆从呈上来的诗作定睛去,顿时有些头疼,神色无奈地向挺直背脊坐在那儿的少年郎。
这小子啊,迟早毁在自己的脾气上。
众人见贺知章这副表情,顿时都生出浓浓的好奇心来:顾况到底写了什么诗才能让贺知章有这种反应?
别人还须耐心等待,钟绍京可没那么多顾忌,他离得近,一伸手就把贺知章手头那张诗稿取走了。
三娘虽然感觉这样从别人手上抢诗好像不太好,行动上还是很诚实地凑了上去,迫不及待地向纸上写的四句诗。
前两句只是改了贺知章的几个词,比如“盛蛤蜊”改成“盛炒虾”,“乱如丝”改成“乱如麻”,读起来大差不差,唯独后两句写得比较尖锐——
汉儿女嫁吴儿妇,吴儿尽是汉儿爷!
三娘睁圆了眼。
她被这句诗绕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这不就是在说“我是你爹”吗?
诗还能这么写?!
钟绍京都被这诗弄得不知该说什么好,笑着把它递给旁边的人。他瞧见旁边的三娘还有些愣愣的,不由问她:“怎么了?”
三娘觉得当面议论别人不太礼貌,挪近一些小声和钟绍京说起了悄悄话:“还有这样的诗啊。”
钟绍京今儿心情不错,便跟她多说了几句。
世上有百样人,自然有百样诗,只有朝中那些应制诗才会千篇一律,外头的人写诗花样可多了。
像顾况带来长安的行卷中就有首叫《囝》的四言古诗,全诗纯属平铺直述,写的那是一点雅味也无,偏还有不少人传唱,纷纷夸赞顾况天赋卓绝。
约莫就是因为它写的直白好懂吧。
三娘不知雅味到底是啥,不过这不妨碍她追问钟绍京:《囝》写的是什么?诗题里的囝是男孩子的囝,还是女孩子的囡?
钟绍京就没遇到过这么能追根究底的小孩儿,索性叫人把墨呈上来,抬手把《囝》的全诗给三娘写到纸上。
相比顾况他们洒脱自如的字体,钟绍京连就着酒写出来的都是秀致漂亮的小楷。明明是那么小一个字,划之中却有着无穷变化,技巧可谓是臻于完美。
这样的字若是被手拿去临摹,一定能把手给带进沟里。
想在小楷这么小的字上展现出划间的巧妙变化着实不易,需要有极高的墨把控能力,不管稍粗稍细还是稍重稍轻,写出来的字都会失衡。
总而言之,像钟绍京这手冠绝长安的小楷,以三娘目前的小短手是绝对不可能学得来的。
三娘本来只是想知道诗的内容,钟绍京提写起来后便被他的字吸引住了。
她不自觉地屏住呼吸,眼珠子跟着尖在纸上游走,走到东她眼睛转到东,走到西她眼睛转到西,只觉自己见识到了很玄妙的一幕:明明都是一双手一支,别人写出来的字怎地这般好!
等到钟绍京写完了,她还没从刚才的近距离观摩中回过神来呢。
钟绍京本就酷法,瞧见她这副得入神的模样觉得怪有的。他说道:“这么喜欢人写字?”
三娘听到钟绍京的询问后终于从那种状态中脱出。她先长长地呼出口气,把自己的呼吸给顺回来,才对钟绍京说道:“您的字写得太好啦,我都入神了!”
钟绍京没少听人夸自己的字,听着也不觉得鲜或高兴。他说道:“你才这么大一点,怎么知道别人的字写得好不好?”
三娘有些茫然地回道:“好不就是好?”
钟绍京听到这么个回答,觉得也挺有道理。
美丑这种东西,其实人生来就有基本的分辨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