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是开元二十一年,意味着李隆基已经继位二十二年。他的继位之路并不平坦,他出生时整个大唐尚在他祖父高宗皇帝的统治之下,而他年纪极小时就被过继给已故伯父李弘当嗣子。
他那位伯父死于二十几岁的年纪,没有活到需要面对李唐皇室那么多腥风血雨的时候,还在死后被破例追封为皇帝。他过继到对方名下后有过一段挺平静的日子,直至高宗皇帝驾崩一切才有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生父遭废,生母被杀,李隆基在风雨飘摇中长大。
那段并不美好的日子养成了他性格里一些好的特质,也养成了他性格里一些不好的特质。
幸运的是在他登基后的这二十二年里,大多时候都算是好的特质在发挥作用。他勤理政务、任用贤能,把国家治理得井井有条,同时还为一度遭遇重创的李唐皇室生育了几十个皇子皇女,连皇太子李瑛都已经二十多岁了。
李隆基本人也接近五十岁了,他开始喜欢一些他这个年纪应该喜欢的东西,比如征集天下奇人异士的求仙问道,比如沉迷年轻而美好的肉/体,再比如接受别人的奉承与吹捧。
这对李隆基来说是几种不尽相同却都能让他快乐起来的事。
比如这“神仙座下童子童女”的想法一冒出来,就牢牢地根植在李隆基脑海里头再也无法拔除。
天降祥瑞代表什么,代表老天对他这个天子的认可。
祥瑞可不仅指某种事物或者是某种现象,还能是天降人才为朝廷所用。
这件事很值得他特意抽出空来见一见这位让贺知章夸赞有加的郭家女娃娃。
须知唐代有极大的修史热情,李隆基也算是个遍读史的人,翻开诸多帝王本纪,里头没少记载历代皇帝上当受骗的经历。李隆基一度连各地县令都亲自考核,自然不可能让自己日后的记载里出现自己误把庸人当神童的笑话。
三娘随着她祖父入内觐见的时候,李隆基正拿着本奏章在。瞧见那几岁大的小孩迈步入殿,抬起圆乎乎的小短腿时差点没迈过门槛,李隆基不觉有些好笑。
这么大一点的小孩当真能像贺知章说的那样通读《论语》吗?
三娘经过三天的练习,本已经把觐见礼仪熟记于心,没想到一切都准备妥妥当当的,事到临头却差点栽在宫中过高的门槛上。
她很有些郁闷,抬眼想瞧瞧有没有人注意到自己小小地丢了脸,结果一下子对上了李隆基那双带笑的眼睛。
这人是在笑她吗!
等等,这人莫非就是当今天子?
三娘立刻把郁闷收了起来,努力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她随祖父入内拜见天子,明明还是圆滚滚的一小团,愣是一丝不差地把给李隆基行了礼。
李隆基笑着给她们爷孙俩赐座。
等三娘坐下以后,李隆基就发现她起来更小了,不过她那双眼睛格外有神,叫人一就觉得她是个极聪明的孩子。他笑问:“听贺卿说,你把《论语》都背熟了?”
三娘老老实实回答:“对的,抄着抄着就背下了。”
她说话间忍不住抬起眼望着李隆基,想皇帝到底长什么样。一才发现似乎也没什么稀奇的,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巴。
不过许是身居高位且浸淫音律多年的缘故,李隆基身上带着股旁人没有的尊贵与风雅,整个人的气质称得上是相当不凡。
李隆基对上那乌溜溜的瞳眸,倒也不在意她多自己几眼,只说道:“那我可要考校你一下了。”
三娘闻言立刻坐直了身体,一副要认真听题的模样。
李隆基也没为难这么大点的小孩,只挑了几句话让她接着背。
三娘应答如流。
李隆基听她一点都不磕绊,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往下背,顿时有些讶异。他出的这些题可都是临时想的,旁人根本不可能知晓,可见她确实是把《论语》都背下了,而且不是那种需要从头背一遍才能找出对应句子的死记硬背。
“你记性从小就这么好?”李隆基挑眉问。
三娘压根不知谦虚为何物,点着头说:“应该是挺好的吧。”她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听人读的话我可能记不下来,因为我不知道到底是哪个字,有时候听不太懂。自己就能记住!”
听说在御前是不能撒谎的,撒谎是欺君大罪,她不能把话说得太满。
光是这说得“不太满”的话,已经足够让李隆基对她另眼相待了,有这样的好记性学什么不都很快吗?
李隆基又让她提写几个字来。
旁边的侍从麻利地往三娘面前铺开纸张,悉心替她研好上乘的贡墨。
三娘分不出墨纸砚的好坏,只估量了一下纸张的大小,便提在纸上写了两句话——
邦有道,贫且贱焉,耻也!
邦无道,富且贵焉,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