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望着不断向后退的景物,思绪又一次蔓延开来。
《春光,春光》的导演叫庄平。哪怕是对电影一无所知的人,提起庄平这一名字,对方也会了然地点点头——“噢噢我知道,就是那个大导演嘛!”无论什么时候,庄平的名字似乎已经成为了人们可以放心观影的保障。
当年,庄平另辟蹊径,大刀阔斧地在职业生涯中做出全新尝试,一改往年更偏理性与现实主义的纪实风格,联合团队构思了一部走纯粹文艺路线的同志电影,正是这部《春光,春光》。影片立项初期便备受瞩目,所有人都在猜测,同志和文艺这俩要素一叠加,这片儿估计是庄平拿来再次冲奖的。
陆声没看过剧本,只了解大概的剧情走向。
故事讲了一个叫方森的少年冲动之下杀掉自己酗酒家暴的父亲,一路搭乘黑车逃到离家千里之外的偏远小县城,在那里的理发店遇见了一位与他年龄相仿的理发师杨阮。为了躲避警察的追踪,少年犯索性在理发店的储物间住了下来,阴差阳错下竟和理发师产生了微妙的感情。方森原本性格狠戾桀骜,加上心里清楚,这场出逃只是他偷来的一段时光、终究只能躲过一时,因此与杨阮的关系便更添了一层绝望与撕扯。
而陆声要去试的角色,是那位理发师杨阮。
公交车摇摇晃晃地开到终点站,陆声乘电梯抵达华港45层,找到了4509号房。
门关着,陆声抬手轻轻敲了三下,门内遥遥传来一道声音:“请进。”
房间里冷气开得很足,有点凉。陆声不着痕迹地环视一圈,4509是个面积不小的套间,为了试镜又特意清理出一块空地,几个角落各有一台摄像机,中间则摆着导演的监视器。长桌对面坐了四个人,分别是正副导演、编剧、执行导演,还有一把椅子空着,不知道是谁。
如果是真正的19岁的陆声,看见这般全国顶尖、甚至国际顶尖的团队,完全不紧张、不怯场是不可能的。而现在的陆声早已参加过大大小小无数次试镜,合作过的导演什么咖位都有,到后来,他也变成了无需亲自试镜、可以自主挑选角色的演员。
陆声朝面前几人礼貌地鞠了一躬:“老师们好。”
接着,陆声简单地做了自我介绍。他没有刻意打扮,为贴合戏中角色,只穿了最简单的白T和牛仔裤,不做任何修饰,声线也是干净清爽的胸腔音,再加上神色自如、松弛有度,很轻松的便能给人留下良好印象。
庄平对着陆声点了点头,没说任何废话,直接打开剧本,指着其中一段问:“试试这段,可以么?”
庄平让陆声表演的一段是故事开头,坐在路边的杨阮看见大街上漫无目的的方森,并邀请人进屋剪头发。
场中没有方森,陆声需要对着一团空气完成这段两人的戏。
无实物表演对陆声来讲不是难事,他快速地调整了情绪,在心中构建场景,进入到角色中。
杨阮正坐在美发店前面的台阶上吃一根奶油冰棍,其实是方森先注意到他的——
方森被一位匆匆跑过的行人狠狠撞了个趔趄,他揉揉被撞痛的肩膀,再一抬头,见眼前是家美发店。
春光美发。
名字真俗,方森想。
不谈命名如何,光靠它破旧的门头招牌也无法招徕任何客人,然而方森竟没急着往前走,纯粹是被门口台阶上坐着的人吸引了视线。
那人看着十六七岁,头发有点长,额前刘海拿纯色小发卡别着。整个人骨肉如玉琢般剔透,顺着雪白伶仃的尖下巴向上看,是双含着一泓春雨的眼睛,湿润,柔和。
杨阮小口啃着手中的奶油冰棍,奶油快化了也不着急,再伸出鲜红舌尖轻轻舔去。他嘴唇也是鲜红色,令人无端想到绽口的樱桃。
似是注意到另一道目光,杨阮歪头朝来者看去,毫无戒心地问:“你要理发吗?”
男生的声音是方森从未听过的一种质感,字与字之前像煮熟的糯米般有少许粘连,又异常轻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