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生长在那样的环境里,注定是个活得不明不白的人。即便来到兰城后遇见杨阮,也没有让方森变得多通透,反而愈发拧巴,他的心就像兰城常年灰蒙蒙的天空,如今涌现出太多未曾有过的异样情绪,令人诧异恐慌,方森只能感觉得到,却看不透。
李庭看得懂,观众看得懂,可观众无需感同身受。
而最近几日会有一场方森情绪波动最大的戏,也是《春光,春光》的第一个高潮剧情。
演员的情绪无疑会十分受其影响。
斯氏体系,也就是斯坦尼提出的一种“体验派”表演理论,他主张“演员不是好像存在于舞台上,而是真正存在于舞台上,不是在表演,而是在生活”。
感受人物、再去成为人物,是件太过消耗情绪的事。李庭自认他向来称不上感情充沛,在他作为李庭本人的时候,无法一心二用地将感情匀出去一部分、无法分给其他任何人。只有“变成方森”,只接触杨阮、体会到跟角色相同的挣扎和茫然,他才可以展现出相同程度的痛苦,刚巧,庄平需要他在这部戏中一直痛苦。
陆声当然明白庄平是什么心思。一个演员需要找到适合自己的表演方式,既然李庭没有系统地学习过,就需要一点一点逐渐摸索。如今的方法对李庭或许有些残忍,但从效果来看,却是显而易见的恰到好处。
他入行这么久,对表演驾轻就熟,一开始也试着体验过角色,后来发现他其实更擅长模仿,感受和把握其他人的情绪对他来说轻而易举,渐渐的,他并非融入角色之中,本质在冷静地旁观,哪怕在拍摄时入戏过深,在导演喊了Cut之后,也可以用很短的时间抽离。
陆声安静地听李庭说完,沉思半晌,试图开导一下李庭:“可能是你年纪还小,又是第一部 戏,难免会有情绪陷在戏中出不来的感受,等多拍了几部就会发现,这对演员来说其实是种常态,哪怕在片场经历了那么多,到头来其实根本留不住什么东西的。”
李庭看向陆声,眼底里似乎又浮现出难以察觉的笑意,他忍不住出声提醒:“陆声,你只比我大两岁,不过也才19,这也是你的第一部 戏。”
糟糕。又忘记了。
全心全力扮演一个19岁的人实在太难,难免有疏忽的时候,可李庭却像对此习以为常一样,甚至及时地纠正了他说的话,不免令陆声感到有些蹊跷。
有时候,陆声会想好好地问一问李庭,问他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却不知如何开口。
难道要以“给你讲个事,其实我死过一次”做为开头么?
“留不住么……”李庭眼睫低垂,像是在对陆声说,又像在喃喃自语,“哥哥,可是我有一定要留住的东西啊。”
“极为偶尔的时候,意外会比明天先来,”这是陆声上辈子快死时悟出的道理,他继续说,“但也只是偶尔。如果每天都这么想,恐怕会很疲惫的。所以我很快想明白一件事,人还是要珍惜当下,无论发生着什么。你现在经历的一切,迷惘也好、困惑也好,就当是为以后积累经验了,对吧?也许下一次再拍类似的戏,就不会这么难受了。”
关掉床头灯后后,房间彻底变得一片黑暗,两人回到各自的床上休息。窗外的雨仍旧没有变小的趋势,雨声本该是绝佳的白噪音,可在室内过于寂静的情况下,竟让人有些心烦意乱。陆声一直闭着眼睛,却始终难以入眠。寒意一点一点渗透进室内,令人清晰地体会到,原来这就是北方的深秋。之前觉得厚度合适的被子已经显得单薄,明明已经把自己裹得很紧,还是感到冷。
就在陆声辗转反侧的时候,听见隔壁床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黑暗中看不清什么东西,陆声只听得出是李庭起身下床、穿上拖鞋,脚步声越来越近,李庭停在了他的床边。陆声翻过身来,手一伸摸到床头灯的开关,暖黄色的光线霎时间盈满这一方小小的空间,他见李庭抱着自己的枕头,有几根发丝不听话的翘起来,完全不似刚走出浴室时那般落拓。
李庭看着陆声,语气听上去十分可怜:“哥哥,我失眠睡不好,你陪陪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