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府对宿怀璟很是苛刻,他不被允许去餐厅大桌子上吃饭,送到院子里的饭每天也只有一顿,且不定时不定量,往往下人都吃过了才想起来给他送一些残羹冷炙。
这些天因着府中人手不足,少爷小姐们又在尚文阁读书,佣人已经很久没往他院中送过饭了。
虽说行风每天都会定点定时去酒楼打包了给他带过来,但宿怀璟其实并不重口腹之欲。山珍海味他吃过八年,冷饭馊汤他也往五脏庙里送过。
便是流落荒野,他也能面不改色地吃草根活下去。
可这时候见到这一桌子菜,又见到桌边像他幼时在围场里看到的小松鼠一般,睁着晶亮晶亮的眸子期待地看着他的容棠,他皱了皱眉,下意识回头瞥了一眼太阳:“已经未时三刻了,你还没用膳?”
容棠:“上午被祖母叫去府中问话,路上耽搁了时间,没赶上午餐,回府的时候就想着你说不定也没吃,所以打包来找你了。”
他笑着问:“你吃过了吗?”
宿怀璟沉默了一会,摇头:“没有。”
双福已经替他摆好了碗筷,宿怀璟说不上什么情绪,坐下去一一扫过桌上菜品。
出乎意料的,并不是京中时兴的菜式,反倒是江南菜。
阴差阳错地对他胃口,宿怀璟抬眸看了一眼容棠。
“你从蜀地而来,想来辣味已经吃腻了,京城的菜我又吃腻了,思来想去还是江南菜系不会出错,你若有其他想吃的,下次我们再一起去呀。”
容棠主动解释道,见他拿起了筷子,才终于吃起了饭。
小世子应是教养很好,看不出来曾经傻过,吃饭细嚼慢咽,但速度并不慢,一会儿功夫碗就见了底。
宿怀璟半碗还没吃掉,见状眉心跳了跳。
想说你脉象糟得要命,已是病入膏肓无药可医之相,若还想安安稳稳活几年,起码该按时吃饭按时睡觉。
想说你身子太弱,过多食补反倒容易积压,应该饮食清淡,少量多餐,不能一口气吃这么多。
还想说你根本不该吹风,你娘亲将你关在家中是对的,现在正是天气反复无常的时候,冷了热了难保不会一场风寒下去一命呜呼。
但话到口边,他还是咽了下去,缓缓吃掉碗里剩下来那半碗饭,起身出去:“水应该开了,我去泡茶。”
“好。”双福收拾餐桌,容棠抱着糕点盒子,乖乖巧巧地站在一边不添乱,等他收拾完便一样一样将碟子码了上去。
宿怀璟拎着茶壶再进来,容棠正捏着一块荷花酥慢悠悠地咬,见状忙招手:“快来快来,我要噎死了。”
宿怀璟脚步一顿,竟有些无奈,替他沏了一杯茶放在一边晾凉:“不喜欢吃为什么还要买。”
容棠差点脱口而出‘因为你喜欢啊’,但还是忍住了,十分嘴硬:“谁说不喜欢了。”
宿怀璟垂眸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棠棠哥哥撒谎不要往右边看。”
“咳、咳咳——”
容棠穿越三辈子,第一次咳嗽不是因为病痛,而是纯粹呛的!
他觉得自己有点进步!虽然不多!
宿怀璟更加无奈了,心道:得,忘了他脸皮薄。
“慢点。”宿怀璟说,绕到后面轻轻地替他拍着背。
也不知道是什么手法,容棠渐渐地就不咳了,甚至还觉得身上有些舒服,像是淤结许久的血管被拍散,全身血液开始缓慢但有序地流动,体温有一点点提高。
但宿怀璟只拍了一会就走开,那股渗在骨子里的冷意又卷土重来,容棠便觉得刚刚应该只是幻觉。
茶杯小小一只,一会就凉了,容棠端起来喝了一口,微顿了顿,砸吧砸吧嘴巴,一口气将剩下的全部喝光。
他偏过头,问:“你不会给我喝的糖水吧?”
宿怀璟幽幽地瞥他:“棠棠哥哥又不是小孩子。”
“……”
容棠简直想给他跪下,头皮都发麻,很想求他再换个称呼,好在外出许久的双寿终于回来了,将一个巴掌大的小盒子放在桌子上。
容棠立时忘了那点尴尬,将盒子打开,把里面东西拿出来。
一张房契,一份房屋转让协议,一串钥匙。
宿怀璟意识到什么,却仍觉不可思议,轻敲了敲桌子:“这是?”
双寿打开印台,容棠将自己指纹按在协议转让方上,又将这三样东西一样样推到宿怀璟面前。
“我娘已经定好媒人快要下聘了,聘礼全是用这些年我庄子店铺收益所得购置的,我是个很小气的人,不愿意将那些东西送到李府,所以想让你搬出去。”
其实就是他实在看不下去这院子,又不愿意一样一样替宿怀璟置换了送到李长甫的宅子里。一旦送进来了,日后多半就是糊涂官司,虽说不值几个钱,容棠却着实不愿让李长甫这个小人占到便宜。
思来想去,还是让宿怀璟搬出去的好,这样聘礼就全是宿怀璟的小金库,也算他给崽的一点启动资金。
况且日后他手下会有越来越多的追随者,总得有个地方安置他们密谋要事。
见宿怀璟久久没说话,容棠道:“这是永安巷的宅子,离太学很近,环境安静。旁边两条街就是京兆尹府设置的分部,金吾卫每日都会巡视,治安很好,你就算一个人住在那也不会不安全,若是你想上学,也非常便捷。”
宿怀璟还是不说话。
容棠皱了皱脸,绞尽脑汁,最后道:“等我以后走了,你从王府搬——”
“停。”宿怀璟沉声打断他,垂眸盯着那三样东西良久,似乎在思考。
片刻后,宿怀璟抬手按上印泥,将自己指纹按在了容棠旁边。
世子爷立马就笑了:“那今天就搬?我正好带了马车跟人手。”
宿怀璟第一次有些看不清前路,他刚刚居然脑袋空白了一瞬,开始反思答应面前这人的提议是否正确。
不是那般巧舌如簧吗?
不是能说的自己母亲声泪俱下,说的李府西席哑口无言吗,为什么在他面前这般前言不搭后语,信口雌黄?
是个很小气的人,所以不愿意将聘礼送到李长甫府中。
那便愿意毫无保留地送给他了?
……
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宿怀璟有些纳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