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棠怔了半天。
楼外依旧菱歌荡漾,楼内仍旧迎来送往,绫罗绸缎络绎不绝,菱湖水位上涨,城内的人浑然不觉,并不知道将会发生什么。
容棠嗓子里有点涩意,他感觉自己头有点晕,不知道是不是那一杯青梅酒的缘故。
他问:“为什么要收米?”
秋粮即将收割,现在市面上的米很快就会变成陈米,粮商虽说迫不及待地想要将其卖出去,但价格也不会便宜多少,宿怀璟若是想做生意,找他们买米倒不如去村子里收最新一季的作物。
宿怀璟眉眼弯弯,原著小说里视天下人性命如草芥的大反派笑着问他:“棠棠还没有想起来吗?”
“我说过我想要你开心,我说我们是夫妻,你担负的所有我理当承担一半。”他缓慢说着答案,笑意从容自然,缀在那样一副昳丽清绝的脸上,比这姑苏
() 城的烟水还要动人三分,“你想来江南避暑,我就努力让你只是避暑。”
“如果做不到,棠棠也不要怪我,更不要愧疚。”
宿怀璟轻声跟他说,凤眸清亮,看得比金銮殿上仙鹤朝服的父母官们都清楚无数。
他知道他们其实救不下多少人的。
天灾不可能改变,他们没有任何职务,若是宁宣王本人来到江南或许还能压一压巡抚大人,可一个年不过二十的世子远道而来,尽心尽力招待便是,若他插手政务那叫逾矩。
他们两个人四只手,加起来还不到四十岁的年纪,若想救下数万人的性命,那叫天方夜谭不自量力。
可容棠想试一试,宿怀璟便陪他试一试,并且提前告诉他‘如果做不到,你不要愧疚’。
只要能救下一个,他们远道而来的这一趟便不算没有意义。
容棠怔怔地看着宿怀璟,六月初盛夏的阳光洒落进窗沿,镀在宿怀璟脸上,他突然发现自己哪怕以为他已经够了解宿怀璟了,这人仍然能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给他一个巨大的惊喜。
他非常不理解,这样一个人,凭什么要一再被伤害,直到被逼着黑化呢?
容棠心下一阵涩意,咽了咽嗓子,道:“我陪你一起。”
系统无声地叹了口气,愈发人性化。
它待在一片三维虚拟空间里,看着面前两个像素点般的小人,很想问他的宿主:【你不是说,你不当救世主了吗?】
何必又给自己这么多包袱。
但它问不出来,它只是又一次审视起了原应站在天道对面的大反派。
它发现自己也不知道究竟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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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棠搬进城内的第四天,苏州知府江善兴终于被门房迎进了厅堂。
辰时三刻,太阳已经高悬,院子里的雀鸟声比京城要活跃繁杂许多。
容棠皱着鼻子灌下一碗汤药,苦着脸怨念颇深地望了宿怀璟一眼。
后者温和地替他理了理衣领,低声问:“棠棠又想晕倒?”
容棠立马就怂。
收粮一点也不轻松,宿怀璟原本不想带他,但容棠真的要不依不饶地跟着,大反派就拿他没有一点办法了。
他总舍不得对容棠凶的,但棠棠的身子经不住他这么糟蹋。
容棠前两世多在幕后替盛承厉做事,与官员周旋交锋他会、用计谋使人落马他也会,但落到这江南水乡,听着一遍又一遍稍稍快一点他就听不明白的方言,看着商人一个个为了利益天花乱坠的嘴脸,容棠发现自己好像忘了怎么谈判。
也不是不会,他很有钱,他有钱到能买下苏州城内几座米行,但几座米行里的存米数量再庞大,就算掺上石子熬成粥,也布济不了多少人。
宁宣王世子庞大的经济能力在未曾发生的灾祸面前,头一次有了捉襟见肘的认知。
容棠这几天不止一次地怀念柯鸿雪。
柯鸿雪三寸不烂之舌,家中又善经营,前几辈子盛承厉的那些商业版图全是他打下来的。
可惜柯少傅刚祭祖回京,多半不会再来江南。
容棠想到这里愣了一下,突然意识到柯鸿雪带着沐景序回乡祭祖这一件事,前两辈子也没有发生。
他们跟自己一样,光是帮盛承厉在仁寿帝面前刷存在感就费尽了心思,沐少卿不可能再告假跟柯鸿雪回老家。
容棠蹙了蹙眉,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这一世的蝴蝶翅膀振得太快了一些。
他跟宿怀璟一起走到了厅堂,苏州知府已经侯了他多时,见到人忙站起,弯腰拱手行礼:“下官见过宁宣王世子。”
没有半分被怠慢的不悦,甚至多次的闭门羹都好像并未发生。
江善兴年逾五十,身子精瘦,官帽下的头发里藏不住几分白丝,胡子略显潦草,一眼望去就像许多天未曾打理的模样。
容棠略微定了心,知道自己这个目的地没选错。
他笑着回礼,命人奉上茶,然后坐在上手,抬眸望向江善兴,唇瓣开合,开门见山直接就问:“江知府,汛期是不是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