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容棠说不过他,柯少傅始终有数不尽的歪理。
四人在餐厅吃饭,屋门开着,双福清理了院角的杂草,圈出一块空地来,柯鸿雪问:“这是在做什么?”
容棠懒洋洋地看过去一眼,随口回道:“中元,买了点纸钱,一会祭祖。”
柯鸿雪了然:“是为了容老太爷准备的吗?”
容棠微微怔住,差点没反应过来,片刻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道:“嗯,一部分是为祖父准备的,还有一些是替怀璟父母买的。”
宿怀璟跟沐景序同时僵住,二人不经意对上视线,然后宿怀璟问容棠:“为我买的?”
容棠心下有些慌张,面上却不显:“听你说过,你父母兄姊早早就全都去世了,想来除了你也
没人会记得祭拜,你这些日子忙,我便替你备下了。”
他顿了顿,强自笑道:“总不能其他人在地下都有后人祭奠,独留你父母孤零零地看着别人眼馋吧?”
宿怀璟微微一愣,旋即笑了开来:“辛苦棠棠了。”
容棠松下口气:“应该的。”
柯鸿雪吃过饭,看见双福抱出来的那两大摞纸钱,厚着脸皮问容棠:“世子爷,可否分我一点?”
容棠狐疑地看向他,柯鸿雪笑道:“实不相瞒,我学兄早年间家境贫寒,寄养在一户富贵人家,家主人对他很是照拂,只可惜后来不幸遇难,全家死于非命,也没个后人祭奠了。刚刚听你那样一说,我想了想地府其他鬼魂都在过年,就他们可怜兮兮的样子,心下实在不太好受。”
容棠不太信他,但反正纸钱也买多了,便分出一拨给了柯鸿雪。
月色清冷,圆月挂在高空,中元节的夜晚格外荒凉,二堆黄纸钱熊熊燃烧,宿怀璟一张张往火堆上架,像是随心攀扯一般,问:“沐大人,你寄住的那户人家姓什么?”
容棠听见他问话就有些起疑,宿怀璟向来不是什么八卦的人。
可沐景序的回答更让他惊奇:“与你一般,姓宿。”
容棠微怔,看向宿怀璟,心底不断涌上来奇异的情绪。
宿怀璟垂着眉眼,没去看他,素白干净的手一张张烧着纸钱元宝,又问:“可有兄弟姐妹?”
“有。”
“几个?”
“两个哥哥,四个弟弟,四个妹妹。”沐景序缓缓答道。
容棠守在烧给容老太爷的那堆纸钱旁,低头望向宿怀璟。
容颜被火光映照,半明半暗,眼中情绪悉数遮挡,一点也望不清,可容棠就是觉得那该是一片晦暗的海,翻着汹涌的浪涛。
宿怀璟轻轻地笑:“好巧啊,我家里恰好是有六个哥哥,四个姐姐。”
“男丁之中我行七,大哥与我一母同胞,二哥自幼养在府外,二哥……是个骗子。”宿怀璟说。
沐景序喉结微动,终年不变的表情上出现一丝破碎的情绪,他垂着眸,机械地往火舌之上烧纸:“是吗,那可真是一个不称职的兄长。”
他应着宿怀璟的话说,谁知道后者面色却沉了沉,不太开心,沉默了一会又问他:“沐大人呢?”
沐景序:“我家长兄威严,小妹娇蛮,幼弟聪颖,是很寻常的人家。”
“长兄威严,小妹娇蛮,幼弟聪颖……”宿怀璟低声重复了一遍,轻轻笑开,说不清算不算讽刺。
容棠越听越古怪,脑袋里像是有一团乱糟糟的线,线头东躲西藏,每当快要浮现他面前的时候又倏地一下钻了回去,他始终抓不准。
直到纸钱燃尽,沐景序低头看了眼自己手上沾染的草木灰,问:“宿公子,可否带我去一下盥室?”
容棠下意识要跟着,柯鸿雪却拉了他一把。
他皱着眉回头,柯鸿雪面色难得正经,神色晦
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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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棠转过身。
柯鸿雪笑意苍凉,望着沐景序的背影,轻声说:“你知道吗,我以前觉得我学兄该是这世上最风花雪月的人。”
他饮过塞北的寒风,行过岭南的虫谷;他见过虞京金粉河下沉船的珠宝,也见过徽州洪水淹没的茶庄。
他是游戏人间的浪客,是天生的诗人,是天潢贵胄,也是多情才子。
他进能带兵打仗,退能吟诗作对,他手中不离扇,餐餐必饮酒,言语必含笑,桃花眼中永远盛着灼灼光彩。
他是这世间最风流多情的浪子,进出引无数贵女娇羞;也是虞京皇宫里最顽劣调皮的皇子,满身荣宠,却偏偏向往自由的风。
而他永远死在了元兴二十五年。
他获得了他想要的自由,却又一步一步重新走向他曾梦想离开的囚笼。
……
容棠僵在原地,霎时间所有结论有了最开始的因由。
-
盥室内未点灯,清水盛在缸内,沐景序弯着腰,舀出一瓢水洗过双手,然后本能地又舀了一瓢出来回头,要给宿怀璟净手。
后者却站着没动,身形隐在一片黑暗里,宛如经年的松柏,高大又巍峨。
无言对视良久,月色闯进窗棱,沐景序音色微哑:“小七,你长大了。”
于是松柏颤动了一下,宿怀璟嘴角噙着笑意,眼眶却倏然转红。
他沉默很长时间,终于开了口,问:“兄长,我的兔子呢?”
你答应过的,回来就带我去猎场捉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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