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容棠心里并没有为这个感到开心。
晚霞很漂亮,火烧云渐渐成形,他们顺着宁宣王府的小路往外走,许久没说话。
直到快上马车,宿怀璟轻轻拽了一下容棠的手腕,迫使他与自己对视,轻声而笃定地问:“棠棠在生我气?”
“没有。”容棠摇头,下意识反驳,可话音刚落犹豫了一瞬,抬起头直直地跟他对视,蹙了蹙眉,不太开心地问:“你是不是在威胁我?”
小世子气恼极了,一方面自己确实说了些不该被宿怀璟听到的话,一方面又实在过不去心里那一关。
宿怀璟分明就在威胁他。
他将“命不久矣”挂在嘴边,大反派就把“陪葬”当做筹码。
有没有
礼貌啊!
这世上哪有人用自己性命威胁别人的?
他又不是宿怀璟他爹!
他管他去死呢!?
容棠又气又恼,
总之相当不开心,
瞪着宿怀璟的眼睛里开始蹭蹭地冒起小火花。
凶死了!
宿怀璟却弯了弯眸,唇角微扬,坦荡承认:“我是的哦。”
他说:“我是在威胁棠棠哦。”
容棠眼睛里那点小火苗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宿怀璟说:“在江南的时候,我告诉你赌人心是最危险的做法,稍有不慎就可能会将自己置于万劫不复之地;但现在我要跟你说的话,如果是在乎自己的人,人心却是这世上最好猜测、最好掌控的东西。”
容棠怔了怔,好像明白了他在说什么。
宿怀璟清浅笑着:“棠棠懂了。”
“棠棠因为在乎我,所以听见我说要为你陪葬,才会觉得不开心、觉得难过甚至觉得愧疚……”他顿了顿,轻声道:“那棠棠天天将自己要死了挂在嘴边,我就不会伤心难过吗?”
他话音很浅,散落在空气和风声里,被王府门前的大石狮子一吓,就全都不见了。
西边的天空铺了半层火红色的云朵,夏夜最适合观星观云,天地间所有生灵景象都清晰得好像触手可得。
容棠沉默了很久,低声说:“对不起。”
“没关系。”宿怀璟将人哄上车,为他摆开坚果与茶水:“我知道棠棠为什么总说这些,我不跟你生气。”
没有人是盼着自己死的,容棠之所以天天说,天天让自己释然,其实说到底不过是一来他清楚自己真的命不久矣,二来是在给宿怀璟和别人警醒,以免某一天他真的走了,这世上还留着的人无法骤然面对噩耗。
如果做足了心理准备,或许真的可以坦然面对那一天的到来。
可宿怀璟却还是会想,容棠这样子,究竟是真的看开了,还是在强迫自己看开。
他想让棠棠多些求生欲,可又不敢给他太多希望。
强迫一个知道自己必死的病患激起强烈的求生欲望,最后却无法满足,那样的打击还不如让他无忧无虑,抱着活一天赚一天的心态走下去,至少每一天都是快乐,而非忧虑。
宿怀璟有奢望,将这份奢望强行加给容棠其实有些过分。
但他总归不甘愿、不满足,想要拿自己当一当筹码,稍微、稍微威胁一下容棠。
也让他体会一下自己日日担惊受怕的心情。
但容棠那样小声地一道歉,宿怀璟就一点脾气也没有了。
他为容棠剥开一小碟坚果,听见容小世子疑惑地问他:“真的?”
宿怀璟无奈笑开:“真的,我没生气,棠棠想说就说吧,我不会当真。”
容棠盯着他许久,然后点了下头:“好哦。”
结果当天晚上,宿怀璟照例替容棠煎药,回到院中看见趴在美人榻上观星乘凉的小世子爷的一瞬间,就特别想回去打死那个说自己没生气的大笨蛋。
他生气!
他快气死了!
容棠躺在小榻上,天色昏暗看不了话本,便抬眼看见夜空的银河与星云,懒懒一回眸,望见宿怀璟,随口就说:“去年为了给你买宅子,我将陇西的庄子抵了出去。”
宿怀璟茫然一瞬,刚想找他要地址,自己去买回来,便听容棠没心没肺地说:“我大概就两年活了,你到时候记得把庄子收回来,反正我死了遗产都是你的,千万别漏了。”
宿怀璟:“……”
他隔空望着容棠好久好久,瞧见星河夜幕下这人眼底闪过的一丝狡黠和玩笑,再低低头,望向自己手中那碗晾得正一口喝的汤药。
倒了重煎一碗吧。
不加糖的那种。
良药苦口利于病,太心疼棠棠一点也不好呢。
宿怀璟想了想,转身就走。
容棠愣住,唤他:“诶?你去哪儿?”
“少加了一味药材,我重新去煎。”宿怀璟眼也不眨地撒谎,声线冷得隔空都能听出冲天的委屈和憋闷。
容棠懵了好久,眨眨眼睛,蓦地一下笑了出声。
口是心非的大反派,生气都不说实话,跟谁学的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