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棠睁开眼睛,眼前有一瞬的空茫无法对焦,他看着头顶雕花的床板,陷入良久的沉思。
宿怀璟又算什么呢?
他与盛承厉相生相克,那这故事里的大反派本身,究竟该充当什么角色?
有人去而复返,门口传来脚步声,木门“吱呀”开合,宿怀璟人站在屏风外,轻声唤了一句:“棠棠?”
没有直接走进,容棠回过神来,望了眼床头地板上那摊血迹,毫无预兆地落了两滴泪。
宿怀璟隔着屏风问他:“我能进来吗?”
容棠其实并不悲伤,他只是……有点发蒙。
为过去的两辈子,为这具沉疴难医的身体,为宿怀璟的过分聪慧和体贴。
他沉默片刻,开口:“我刚刚咯血了。”
空气一瞬凝滞,宿怀璟说:“今天的夕阳很好看。”
容棠笑了一下,问:“你背得动我吗?”
“棠棠很轻。”大反派终于从屏风后走出,一眼也没有往地上那滩污血的位置看,将容棠从床上扶起,一件又一件穿好外衣,而后笑着在他唇角落下一个略带涩意的吻:“棠棠好多了。”
他意味不明地说,容棠并未反驳,顺从地张开双臂,想要趴到他背上,宿怀璟却一伸手一弯腰,径直将他从床上抱了起来。
容棠微微一怔,宿怀璟低头,在他瘦削得几乎快要看出骨头轮廓的鼻翼上轻蹭了蹭,温声道:“棠棠抱紧我。”
雪后艳阳天,云霞散落明灭,冬日晴好的天空边缘,一层层翻涌交叠的云雾。
——像极了他脑海里那团灰色雾气的边缘。
容棠想着,靠在宿怀璟肩头,声音轻得像是耳语,情人之间最亲密的厮磨:“怀璟。”
“我在。”
容棠:“我没那么容易死的。”
宿怀璟不应声。
容棠轻声笑:“你太紧张了。”
风声从院中吹过,梨树上掉下来一丛丛洁白的雪花。
他们赏了很久的雪景,久到容棠以为宿怀璟其实是在默然反驳自己的断言的时候,他敛了眸,低声问容棠
,也在问自己:“我如何能不紧张呢?”
气血一日日虚弱、一日日枯竭,脉象一天天紊乱、一天天棘手。
再名贵珍稀的药材喂下去,也不过虚不受补,药效十之一二,填进了看不见底的窟窿之中。
他亲眼见到容棠变得虚弱,亲手感知好容易养出来的肉一天天瘦削,他要怎么不紧张啊?
宿怀璟说:“棠棠这样聪明,不如告诉我要怎么才能不紧张好不好?”
他害怕得快死掉了。
八岁丧亲,尚且年幼,不知生死究竟意味着什么。
十八岁的年纪,他该怎么蒙蔽自己呢?
宿怀璟在某一瞬间,突然就理解了沐景序为何宁愿抵死不认,也不给柯鸿雪一点点希望。
会死的。
是这世上永远都不会再看见、再碰见、再听见的消亡。
是死生不复相见,一年一年春风吹过坟头的杂草,一日一日钻进棺材啃噬腐肉的昆虫。
棠棠那么怕痛,那么能忍痛,被咬狠了都不给他托梦怎么办?
他该把棠棠藏到哪里,才不会被侵染被腐蚀,被成群的食尸虫觊觎躯体?
宿怀璟快要疑惑死了。
云流聚散,院中飞进来几只麻雀,墙头跳到树梢,树梢飞往厨房,想要偷尝一尝碗沿漏下的稻米。
容棠偏过头,看见身边人的神色,一时间只觉得生病的是自己,被魇住的却是宿怀璟。
他心疼得无以复加,强自撑起笑颜,凑过去一点点啄吻大反派姣好精致的容颜。
——他这些日子主动亲宿怀璟的次数,比这两年加起来还要多。
陷入迷茫和沮丧的小孩,真是不想哄都不行。
容棠捧着宿怀璟的脸,喉腔里还有一阵一阵似要往外涌的铁锈味,他艰难吞了下去,慢慢亲吻自己的恋人。
声音落在耳畔,是情人间呢喃,也是神明偏爱下的馈赠。
“等我好了,我们就圆房吧。”容棠笑着说:“人生苦短,春宵一刻,哪有这样一天天数着日子算死期的过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