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缅轻笑了笑:“若能救人,自然更好。”
容棠一时无言,望着茶盏中那根漂浮的茶叶许久,道:“大师比我通透,想来心中早有计较。”
慧缅便说:“施主眼明心清,看不清前路的时候,不妨信一信自己的心。”
容棠没再多说,二人品过一杯茶,容棠起身告辞,跨出屋门的瞬间,转身回问:“兄长这几辈子,究竟是作为什么身份看这一场场闹剧的呢?”
他直接点明-慧缅身份与来历,后者却也不反驳,安安稳稳坐在蒲团之上,温声念了句佛号:“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贫僧当然也是万千俗人中的一员。”
慧缅抬眸看了眼
天色,
笑着说:“天色渐晚,
施主走小路下山吧,脚程稍快上一些,或许能在天黑前走上官道。”
容棠看他一眼,点头道了声谢。
宿怀璟在院外等他,容棠走过去,牵住他手紧紧地握了握,然后一齐向外走去。
宿怀璟原本有很多问题想要问他,最后话语在脑海中过了一圈,全都吞了回去,乖乖地陪着容棠下山。
马车驶上官道,天色恰好完全黑下来,另一边已有车马入了山门。
容棠撩开车窗,看着远处山顶上冒出的一点零星火光,画面却和庆正十二年的那场大火重合。
他闭了闭眼睛,放下车窗,靠在车厢内假寐。
宿怀璟握着他的手,忍了很久,还是没忍住,轻声道:“那团光告诉我,很多事你不能说,让我只需要相信你就好。”
容棠睁开眼睛,疑惑地看向他。
宿怀璟问:“棠棠,你至少能告诉我,你不会让自己陷入危险对吗?”
容棠愣住,半天没有应声。
宿怀璟眸中闪过一丝请求,语调却依旧清浅:“至少别让我每天都担惊受怕,好吗?”
不是撒娇的语气,也没有耍任何心眼手段。
他只是很平常地向容棠提出一个请求,很平常地说出他在害怕的事实。
容棠心下微恸,他沉默了片刻,凑过去与他亲吻。
宿怀璟第一次躲开。
他头往后偏,眼睛里渐渐浮上难压的偏执。
“不要哄我。”宿怀璟说,“棠棠,你每次哄我都是想骗我,你跟我说实话就好,你会离开我吗?”
容棠心里难受得简直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他定定地注视着宿怀璟的眼睛,低声许诺:“我要看到你坐上龙椅。”
“之后呢?”宿怀璟罕见地不依不饶,他问容棠:“之后呢?”
容棠被他问到了,一时之间竟然想不出最合适的答案。
宿怀璟盯着他,眼尾逐渐染红,一滴眼泪毫无预兆地落了下来。
容棠刹那间手足无措,他不明白原著中毁天灭地的大反派如今到底为什么,不是个小醋坛子,就是个小哭包。
他都记不清自己看见宿怀璟哭过多少次了。
偏偏宿怀璟这次还一边哭一边控诉:“棠棠,你除了哄我,就是骗我。日日让我担惊受怕不算,如今竟然连一个承诺也不愿给我了吗?”
容棠心说,你有点混淆概念。
他连自己能不能活到宿怀璟登基后都不知道,该怎么给他承诺。
可看着大反派那双哭得通红的眼睛,容棠沉默了两秒,又一次凑上去,动作轻柔地吻他的眼睛,低声道:“我不走。”
“你不赶我走,我就会一直陪着你。”容棠轻声许诺,没看见宿怀璟闭眼瞬间,所有的仓皇害怕,被另一种宛如浓夜中厮杀出来的晦暗情绪取代。
……
折花会后发生了一件大事,五皇子为替陛下祈福,亲自前往陀
兰寺,因佛缘深厚,恰好遇见名满天下的慧缅大师,彼此有了交谈。
高僧被其孝心打动,愿出佛门入皇城,为皇家诵经祈福。
仁寿帝龙颜大悦,不仅多次嘉奖五皇子,更是拨款为陀兰寺重新修建了前些日子不小心走水的大雄宝殿。
两辈子都未请动的高僧这一世“请”到了,皇帝原想将其奉为国师,慧缅再三推辞,才打消了仁寿帝的念头,但最后还是领了个“护国高僧”的头衔,享正二品俸禄,一脚从山门踏入仕途,平步青云。
容棠去了趟沐府,与沐景序闲聊间,状似不经意地随口一问:“在苏州府的时候,怀璟曾说二哥自幼养在府外,兄长与他年岁相仿,可知是什么缘由,又养在了何处?”
沐景序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问这个,但因为宿怀璟的原因,一向对其知无不言,闻言略思索了一会儿便回道:“宫里老人说,二哥生下来那天,半边天空飘来祥云,一朵朵全是佛祖座下金莲的形状。宫外有僧人云游经过,说他与佛法有缘,如果养在宫中,定然活不过三岁,唯有寄养在佛祖座下,方可一世平安。父皇一开始不信,可二哥的确自幼多病,夜夜高烧,好几次都险些撑不过去,唯有在佛堂内能有所好转。”
“最后没办法,在那僧人又一次进宫的时候,给对方带走了,具体去了何处,除了父皇、母后、以及二哥母妃,没有旁人知晓。”
“内廷册子上是怎么记载的?”容棠问。
沐景序稍显惊讶,为他的心思缜密,坦然道:“皇二子,三岁而夭。”
容棠了然,点了下头:“多谢兄长。”
他不知道慧缅是否有像宿怀璟与沐景序一般改头换面,但一个世人眼中三岁就夭折的孩子,二十多年后再出现,又是不问世事的佛家弟子形象,想来应该也不会有太大危险。
容棠悬着的心稍稍放了一半,看见院子里盛放到快要凋零的山茶,起身告辞,打算回去替宿怀璟折一支季末的山茶放在案头,用清水养着。
他问慧缅自己是不是天道,但其实一开始对方就给了他答案。
-“施主此次来访,是为何事?”
-“大师不知?”
-“贫僧不过一俗世修行者,怎能窥探天机?”
他还是没想起慧缅那四个问题的答案,但是窥探天机四个字,一切尽在不言中。
从始至终,不在其位的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