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戮帝在世的那些年,其实日子也没有很难过。”
“先太子也不算庸才吧,
我爷爷前朝看宫门,
他跟我说当时北境被攻,朝中无人敢上,先太子是主动赴的边关呢!”
“诶诶诶?你们去过京郊吗,那里有一座园子,好像叫淞园,那里面……啧啧啧,人间仙境也不足为过啊。”
“说起来,当年我家远房表亲其实跟宫里的四公主有过婚约,那位殿下啊,简直不像宫城里养出来的骄矜主子。”
“……”
容棠跟卢嘉熙出来吃饭,并未去雅间,只随便找了个角落,点上二两个菜,便坐了下来。
酒色财气最易使人放下防备,古往今来都是一样的道理,二杯酒入喉,几口肉下肚,什么话也能说出来。
容棠听着周边不止一桌的私语声,筷子迟迟未动。
卢嘉熙垂着脑袋,情绪有些低落,闷声问:“世子爷,你说这世上到底有什么能算是真实呢?”
彼时恨得恨不得将先帝一家从坟墓里挖出来曝晒,此时言语间却又诸多回护,为攀扯上一点关系沾沾自喜。
朝廷甚至都没做什么,不过是接二连二地死了几位大臣和皇子,不过太后出殡当天出了点骇人听闻的事故,然后民间一出《食腐》,流言自己便长了腿,飞进千家万户了。
容棠敛眸,略想了一想,回道:“自己。”
卢嘉熙没听懂,抬头望他,眼睛里尽是迷茫。
容棠夹了一块鲈鱼,放进口中抿化,轻轻皱了下眉头。
京中平原地区,河鲜到底没有江南鲜美。
他放下筷子,说:“永恒和真实本就是常人理解里的设定,没有被框定的道理,你的真实,未必不是别人的虚假,视角不同而已。”
卢嘉熙眨眨眼,容棠道:“所以维持你自己心里所想、你认定的真实就可以,不必为外界声音有所转移。”
大堂里小二忙忙碌碌,食客吃饭闲聊,皇家秘辛也不过寻常百姓茶余饭后几句闲谈,话题很快就又转去了其他地方。
容棠收回心绪,将就着吃下一顿便饭,见对面的人也吃饱了,他才状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怀璟近来在忙什么呢?”
卢嘉熙微微愣了一下,缓了两秒才反应过来,看容棠的视线有些闪躲,瓮声道:“大概就是御史台那些事吧,近来陛下心情不好,御史台忙得厉害。”
“是吗?”容棠随口应,笑了一笑:“那好吧。”
帝王不时称病,民间流言四起,群臣上谏劝皇帝立储。
放在历朝历代,这都是无可厚非的事,国不可一日无君,皇帝身体不好的情况下,定然要先立储君,以防某日事故陡生,无法应对,从而招致皇子夺嫡动荡不安的局面。
但如今龙椅上坐着的皇帝是盛绪炎。
他是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权势牢牢握在手中的人,对每一位臣子或儿子都抱有疑心,这时候被大臣联合上奏请求立储,只
怕是心里震怒不已,
恨不得将上奏的那些人全都问斩才好。
是以御史台近来确实很忙,
要堵群臣的口,要查百官的罪。
他们是帝王的鹰犬和口舌,所行所为必然悉数全凭皇帝意志。
卢嘉熙这个答案某种程度上也称得上坦诚,但绝对不是容棠想知道的准确答案。
可也正因为这份回避,容棠确信自己的猜测没有偏差。
宿怀璟和盛承厉达成了某种协议,如今虞京城内四起的流言,不仅对宿怀璟日后夺位造了势,也给了盛承厉某种便利。
容棠心下不安,又是一年七月十五,中元节,京城上空飘散着烟雾,香灰纸钱四散缭绕。在院中烧过纸,宿怀璟说他还有些事要处理,独自一人去了书房,容棠坐在屋子里等系统。
月色融融,凡间的烟快要覆盖天上的云,眼前有一团光源浮现。
容棠下意识勾出一个笑,却见素日上蹦下跳的系统这一次蔫蔫的,整只小光团子看起来特别丧。
容棠挑了下眉,伸出手rua它,轻声问:“怎么了?”
系统:“棠棠……”
“我在呢。”
系统小声道:“快结局了。”
容棠微怔了一下,意识到它在说什么,笑意淡了几分,语调却是一如既往的平和:“快结束了。”
二辈子纠缠回溯,终于要结束了。
系统闷闷不乐,容棠也不说话,只陪着它。良久,小光团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棠棠,你记得自己在这里待了多久了吗?”
容棠微怔,凝眸看去,下意识“十一年”二个字就要脱口而出,可话到了嘴边,脑袋里突兀地传来一声梵音钟响,不知从何处而起,也不知哪里敲出,他瞬间就晕了过去,视线捕捉到的最后一副画面是八仙桌上小光团子身边簌簌下落的粒子。
一颗颗泛着莹润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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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一片空茫,触目所及是大片大片飘忽不定的云层。
容棠愣了许久,恍惚意识到这个视角他曾有过。
他曾落入梦魇,见到大虞皇城,又被宿怀璟唤醒,短暂失明,一声声抱着轻哄,告诉他没事,此世安心。
如今他却有些分不清这究竟是不是梦中。
四野无人,视线高悬,天空无际,大地旷渺。
天下间好像只有他一个人,在异世死去,又转入此间。
他在云上飘了许久许久,日月星辰一天天轮换,大地上生灵繁衍生息,年轮一圈一圈地转,他在云层的最上方,随着过往的日月一起,等着既定剧情的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