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处而来的积水在洛悬身后汨汨流过,卷走春天刚发的枝芽。
洛悬站在雨中弯着腰,脑海中又回荡起六年前的初遇。
————你要走了……姐姐你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一宁一卿。
宁一卿,她的名字是宁一卿。能相遇真好,宁一卿。
洛悬单手捂着脸,雨水或是泪水从指缝间流下,她真想多说几句谢谢你。
谢谢你赠我完美骗局,耳鬓厮磨是一场生命为限的空欢喜。
谢谢你做我如怪物般人生的月亮,虽然不足够你看到我,但我真的有在余生每个夜晚期待着重逢。
期待着我们的日子会既好且长。
现在,我不会了,不会再打扰你了。
原来月光落在的,始终是别人身上。
自己还很可笑地,以为人生会得到这样仅有一次的幸运。
寒风夹着轻雨落进领口,冷得刺骨,洛悬的皮肤却隐隐发烫,融化的冰水顺着领口,仿佛一路流进了心口。
“小悬,这是一开始就定下的,我们……”
洛悬勾着唇笑,一开始就定下的。
是啊,所有人都知道,她洛悬一开始就是要死的。
"小悬,跟我回去把衣服换了,一会我送你回医院,"宁一卿专注地凝望着她,雨幕里有种微醺的温柔。
“医生告诉你,我的病快没救了?”洛悬突然立正站好,像一柄绝世锋利的琉璃刀锋,“我过来的时候,看见了诊断记录。"
宁一卿抿唇,面容疏离清冷,依旧是遥不可及的尊贵气度,“我请了最好的医生给你,你别怕。”
“我怕,我怕什么呢?”洛愚仰起头睁大眼睛,瑰丽诡谑的瞳色越来越黯淡,像是小丑被冲淡脸上的油彩,"我是很害怕,很害怕死得悄无声息。"害怕再也看不到你。
所以她自作多情地做了星星灯,因为担心宁一卿怕黑。
又自作多情地做了凤凰面具,想着女人戴上面具能随心所欲地调一次酒也好,能自由自在一些多好啊。
她还盼望着、努力地活着,想陪她去极北之地看一次漫天星光。
身陷囹圄
的怪物,妄图给月亮献上光和热,不自量力得像个小丑。
是啊,她是该害怕啊,她这样黑暗中苟且的蛾子,不知死活地想要朝着月亮飞。没飞出地洞,就要被烧死了。
若有似无的喜欢,让人游刃有余。很多很多的爱,令人身受重伤。
她的确是个一无所有的蠢笨之人,所以总是搞紧唯一拥有的,抓得那么紧,那么不愿意放手。
然后鲜血淋漓。
“情人节那天,临时要应酬的客户就是洛唯吧,”洛悬发现自己忽然冷静得不可思议,以前疑惑不解的事情,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宁一卿不想撤谎,黑伞遮住无边丝雨,她轻轻点头,像是一种莫大的恩赐。
洛悬神色平静得像是个局外人,她看见玻璃花房里,华美的婚纱仿佛大片大片的玫瑰花田,为新婚的人织造出甜蜜和浪漫。
设计师们忙着给每一件婚纱,搭配昂贵奢华的珠宝配饰,以期能配上两位新人。
蓝钻、青金石、白玉翡翠、绿宝石,这些才是真正闪耀的东西,而她只是个止不住笑容的癫狂小丑罢了。
可以想见,那会是多么监大璀璨的女嘴礼,全天下的人都会来祝福她们,为她们的幸福而哭泣,毕竟她们是那么高贵和般配。
恍然之间,她有点走神,不知道自己的葬礼有没有这么盛大,又会来几个人,又有几个人会流下眼泪呢。
不了,她还是希望她爱的人都开开心心的,就算是葬礼也不要哭。
“我永久标记了你,应该打乱了你的计划吧,”洛悬疲惫地摇摇头,她还妄想通过手术提高信息素等级。
真是痴人说梦,蝼蚁不知命短,石不醒春秋。
原来在她幻想着未来时,她们早就在灯火辉煌的酒店里,设计好了婚礼,要请多少宾客,要放多小鲜花和烟火,两乍么成十化丽阳牛工下少鲜化和烟火,要怎么盈大华丽哈吉天下。
而自己,在她们的计划里不过是个死人罢了。
“为什么要这么残忍呢?这么残忍地等着我死?”为什么她以为的月光,其实是毒药?
宁一卿看着她那双美好的异色双眼,透出童真的纯净,像是被人伤害的虞鹿,在最后一刻还残留一丝不敢置信。
女人发现自己答不出来,好像一切
都变成苍白的、冰冷的,和她牢牢紧握在手里的权力和责任一样,寒意刺骨。
“小悬,对不起。”
宁一卿白衣洇湿瓷色的锁骨,仍是冷情自持的模样,透过冰冷的镜片折射出莫名冷冽摄人的光,与洛悬所见过某一刻的婉转妩媚相差甚远。
洛悬歪着头看着宁一卿,微笑的唇齿间漫着温热的血,蜿蜒流下,落入一片冰冷雨水中。
高亢的失望和病态的漂亮,交替出现在少女天使与恶魔并存的面孔上。
这个女人温柔地唤她星星,最后这只是个等她死掉的游戏。
洛悬擦掉嘴角滑落的血,觉得活着真好,还能看见真相。
女人海誓山盟地说爱自己,温柔深情得和真的一样。不如女人从没爱过自己,这样的爱谁要得起?
反正,她这个将死之人无福消受。
“小悬,我派车送你回医院,医生一定能治好你,”宁一卿双目沉静地看着洛悬,声音又淡又轻,“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洛悬好不容易停止的笑,又剧烈绽放开来,乖戾癫狂,高亢病态,她擦掉唇边的血,身体里压抑着的东西正在沸腾。
她有些抑制不住笑得浑身颤抖,湿透的银发飞扬,像是某种迅速坠落的流星。
洛悬制止自己像个小丑一样大笑,却再也无法扮出苔白正常的样子来。
少女妖冶的异色双瞳晕满血丝,此刻邪恶的妖异感与天真的透明感,在她周身里极速碰撞,共同支撑着她为数不多的理智。
“谢谢你。”她说。
可你已经用不着装作.爱我了。你也和他们一样吧,趴荐我死你也和他们一样吧,盼着我死。
这个世界的人都盼着我死,你和她结婚,却说你爱我。你又和他们有什么区别?
唯一可惜的是,她没能亲眼看一看大海。
不过没关系,也许以后她有的是机会和时间,去看海,去看这个世界。
无论世界温柔还是残忍。
"来了来了,找到洛愚的衣服了,"蓝乐然打伞抱着雨衣和外套跑过来,看见共同站在雨中,却像不同世界的两人,“宁总,你们……要不要进去再说?”
别墅铁艺大门前的编灯亮起,照出一束悠远的
光,蓝乐然发觉这两人久久地没有任何反应。
“所以,要不要先穿上雨衣……”她看清洛悬狼狈却美丽的模样,迟疑得不知道该不该上前。
雨衣好像也遮不住雨落在少女身上。
”不用了,病号服很好,适合我,”洛悬疲倦地转身垂眸,边往外走,边摆摆手,“乐然姐,离婚协议书麻烦你寄给我吧。”
“我会直接签字,绝不拖拉拉。”
被雨淋得太久,洛悬发觉自己身体僵硬,走路一瘸一拐的,滑稽搞笑,更像小丑了。穿病号服的小丑。
原来身为怪物,再怎么想方设法扮得苍白好看,都会被看穿是个小丑。
大雨中氤氲着薄雾,蓝乐然偷偷瞟了自家总裁,女人藏在雨幕中的脸,尽显遗世独立的高洁感,冷淡凛冽,仿佛没有任何弱点。
“宁总,雨太大了,洛悬小姐的身体受不了的……”
“派一辆车跟着她,不要出危险,”宁一卿定定地望着雨中越来越小的身影,“她想做什么都随她。"
"可是宁总,您不……不亲自去吗?"蓝乐然硬着头皮斗胆问道,第一次发觉自己胆挺肥的,开始干涉上司的决定了。
宁一卿停下转身的脚步,淡淡地瞥向蓝乐然,实事求是言简意赅地说:"没时间。"
蓝乐然一下呆住,回过神来想想,宁一卿要出席论坛、峰会,又要视察新项目,再加上那一系列的……婚纱。
的确没时间。
“按小悬说的做,把离婚协议书寄给她。”
蓝乐然点点头,只觉得心里没来由地有点难过,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可就是有那么一点点难过,像针一样。
这一带都是别墅富人区,植被丰富,阳春三月,桃花与樱花竞相开放,一场大雨打落许多花瓣,粉白柔软顺着流水而下。
因为下雨的关系,路上没什么行人和车,无论洛愚一路走得轻松散漫,还是摇摇欲坠都无人观看。
洛悬终于明白,自己是个命不久矣的人,也许今天还活着,那明天呢?
她最后悔的就是,因一己之私,鬼迷心窍和宁一卿结婚。所以最后才会受到惩罚。
>这是她生出非分之想的惩罚啊。将死之人是没有资格期待幸福的。
她终于看清楚,她是个一无所有的人,配不上宁一卿。
配不上,就不配了。
她以为自己会更伤心绝望一些,可她只是想笑,雨水代替了眼泪,心口空空的,什么都感觉不到
就像在做梦一样,如果这只是梦就好了,不会有什么遗憾,也不会有背叛。
★★
猛地从床上坐起,洛悬头脑昏沉冷汗淋漓。
窗户外是漆黑的夜和淅沥的雨,身上盖着轻软的羽绒被,床边是橘黄的小夜灯,薄透的白色轻纱床帘带来安宁的味道。
这里……不是她所熟悉的任何一个地方,不是学校宿舍,不是别墅卧房,不是盈满白檀香气的羽绒床。
“小洛悬,你终于醒了?发烧38.5,我给你煮了小吊梨汤,正温在炖锅里,饿不饿,要不要喝?”
穿着火红色吊带裙的女人,声音明亮而轻快,她迅速离开房间,又很快端着一盅温热的梨汤回来
温馨的小房间充满了雪梨特有酸甜可口的味道。
“之晚姐?”洛悬惊讶的声音异常沙哑,口腔泛着血的味道,“这是你的家?”
夏之晚间皮地眨眨眼,“咂,是我的家,你放心,能自己喝梨汤吗?我给拿个小桌子。”
"等,等一下,之晚姐,我怎么会在你家?"洛悬闭了闭眼,呼吸滚,思维迟滞。
“诶,悬悬,和你商量一个事,好不好?”夏之晚把白瓷炫蛊放下,“直接叫我晚晚,加个姐很奇怪,好像我大你十几岁的样子,很见外。你直接叫我晚晚吧,就像小时候一样,当我是你的玩伴。”
意外于夏之晚的直接和热情,洛悬稍感奇怪,还是点点头,"晚……晚,谢谢你。"
"嗯,真好,"夏之晚笑容明媚,把小吊梨汤摆在洛悬面前,"现在来解答你的问题,下午的时候,看你晕在路边,我就眼疾手快地把你抢回家了。”
洛悬在夏之晚的热情注视下,喝了一口精心烹制的小吊梨汤,入口酸甜,梨肉绵软,让她干渴的喉咙舒服许多,冲淡了嘴里的血腥味。
“抢,抢回家?”
“
对啊,”夏之晚抿唇一笑,语气轻松自然,“当时有一辆黑色的宾利车追着你,好几个黑衣大汉下车要把你带走,幸亏我反应快,把你拖进我家。”
闻言,洛悬心情复杂,那大概是宁一卿派来把自己送回医院的人,夏之晚当着他们的面把自己带走,不知道会不会给她添麻烦。
“晚晚,其实你不用这样,会给你添很多麻烦的。宁一卿她……”洛悬勾着唇,古怪地笑,“她只是想尽一份她所谓的责任。”
“你不说我也明白,”夏之晚轻巧地点头,语气随意又带着几分戏谑,“宁董嘛,温柔有礼进退有度,天生就是睥睨天下的权力者,这样冷静自持的大人物不会和我计较的。”
听到这番评价,洛悬又有些癫狂地想笑,但她实在太疲惫了,肌肉已经失去摆出笑脸的能力。
大概所有人都明白宁一卿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只有自己沉溺在泥沼里,以为那是独属自己的温柔情意。
糊涂啊,愚不可及的自己。
夏之晚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洛悬,她看得出少女身体深处的疲倦,不经意地笑说:
“过一会儿,我就打电话告诉宁董,你在我这儿,让她放心,放一百个心。”
洛悬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夏之晚的意思,她发现自己的神经突然变得迟钝,像是浸入冰水里,麻木冻结的棉絮,吸水后沉底,逐渐麻痹。
好像无法思考了。
“但是我……我该走了,太麻烦你了。”
“悬悬,你平日里都是这样拒人于干里之外的吗?”夏之晚摇头叹气,“我们好歹做过邻居,我还监情邀请你成为我的模特和雕刻师,这样的交情怎么会是添麻烦。”
洛愚沉默下来,她平日里很少和人打交道,也就和池梨在一起的时间多一点,对于夏之晚的热情和善意,有种不知所措的感觉。
是不是再提出要离开就太不礼貌了,洛悬的思绪很慢,默默想了很久。
好在夏之晚并没有在意她的反应,随手拿出遥控器打开电视,漫不经心地调台。
房间安静下来,洛悬单手支撑着自己,另一只手拿起调羹,认真地一口一口吃着梨汤。
“如果觉得给我添麻烦了,”夏之晚关了电视,托着腮故作严肃地说,“等你病好之后,陪我去国外看秀吧,看过秀后也许你
就同意做模特了。现在的话,你就好好休息。”
“去国外看秀,”洛愚缓慢地发音,心脏疲惫地跳动,艰难地点了点头,她很想好谢谢夏之晚收留自己,“好。”
“所以要加油把身体养好哦,现在赶快休息吧,以后也不要熬夜做木雕了。”
她有时路过洛悬的工作室,总能看见里面亮着灯。
这小孩,像是不知疲倦地燃烧自己,大概是怕时间不够,所以才什么都要做到极致。
包括感情也是。
夏之晚撇开脑子里的胡思乱想,做了个加油的姿势,轻手轻脚地退出房间。
她并不想刨根问底地询问洛悬,相信自己会慢慢知道。
“对了,新牙刷和新毛巾已经放在浴室里了,你自己可以的吧?”
“可以的,我已经好多了,”洛悬撩开汗湿的发,努力笑着道谢。
夏之晚贴心地把房门关好。
泡完花瓣澡,换上睡袍,夏之晚心情极好地拿出手机,按下一串号码。
电话很快被接通,就跟那边的人一直守在手机旁。
“宁董啊,这么晚了还没睡,在忙工作呢?好辛苦。”
“嗯,还在忙,”电话里宁一卿的声音,附着着微妙的慵懒倦怠。
“宁总,我思来想去,还是得告诉你一声,小洛悬今晚就在我这儿休息了,”夏之晚故意把语速放得很慢,仔细听着宁一卿那边的动静,“你可以放心,她会好好的,比以前还好。”
电话里一阵沉默,连呼吸声都变得轻了许多。
有某个瞬间,夏之晚以为宁一卿会厉声要求她把洛悬送回去,但这种幻觉消失得奇快无比。
女人只是翻动书页,推了推眼镜,唇瓣微启,云淡风轻地说:
“那就好,多谢你。”
怔愣了一秒,夏之晚恢复轻松嬉笑的语气,“宁董,果然大气,不愧是做大事的人,我辈甘拜下风。那么,回见了。”
“晚安。”
通话里的女声沉稳清冽,夏之晚挂掉电话,罕见地发现自己有点郁闷。
本以为这个电话多少能让宁一卿有几分触动,没想到人家八风不动,举重若轻,依旧令人捉摸不透。
>不愧是站在权力顶峰的人,平日里温和有礼,看似情意温厚,实际上血比冰还冷。
夏之晚耸耸肩,她把洛悬放在心上,但现在想替洛悬找回场子,有点难啊。
洗漱完躺回床上,洛悬呼吸滚烫,想着大概温度又烧高了,她熟练地从床边拧干湿毛巾,搭在额头上,觉得也不是非常难受。
夏之晚是个体贴周全的人,洛愚依稀记得她们还是邻居的时候,夏之晚会在夏天的中午过来,妈妈就会给她和自己一人一根绿豆冰棍。
妈妈做的冰棍很好吃,还能吃到大粒的,煮得沙沙的绿豆。
她的思绪再次混乱起来,草青色的窗纱缓缓起伏,能看见雨夜的天空,看久了是深蓝色的。
没有月亮,月光不照在她身上,以前没有,今后也不会。
自诩璀璨如星的人,才是最大的笑话,没人在意的星星,微末得旱该坠落了。
洛悬闭上眼,觉得自己好像沉睡一个世纪那么久。该清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