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天阴沉着,阳光惨淡地照在厚厚的雪地里,铅灰云层飘过,带来日暮之色。
草绿色围巾绕着洛悬漂亮莹白的颈线,被风吹得如草浪涌动,让人遥想起院落里绿意葱茏的樱桃树。
她伸出手,接住雪花,纤薄掌心冻得通红,手指修长得像是霜做的扇骨。
“悬悬,其实我很害怕你会再遇上她,"夏之晚替洛悬整理着围巾,重新系好,“她不是一个能够托付终身的人。如果你是她的家人、朋友、合作伙伴,那都会是一件无比幸运的事情,但唯独爱人……”
出乎夏之晚的意料,洛悬轻笑着摇头,清透无暇的面容满是无奈之色, "你和小梨就这么信不过我?我不恨她,不怨她,自然不会再爱她,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可是,她一直找你,一直在找,没有任何一刻停止过,”夏之晚一脸担忧,“我认识宁董的时间不短,从没见过她这样,虽然仍然拼命工作,但就是有哪里不一样了。"
风吹乱洛悬的头发,凌乱搭在她光洁的额头,她微微侧脸,看上去飘摇又灵动。
“我可以想象,也可以理解,她是很有责任心的人,说过不会让我死掉,我还是死了,她接受不了自己的无能。"
从前她看不清宁一卿,因为当局者迷,但她挣脱出来,站在地面看天边荣光万丈的女人,方知责任与权力如万钧。
它们二者奉宁一卿为主,也与宁一卿为敌。
"你的意思是,宁董对你只有责任?"夏之晚默默摇头,却说不出更多的。
见夏之晚脸被冻得发白,洛悬替她拧开保温瓶,唇角轻轻上扬, “我不知道她怎么想,懒得管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心里乱七八糟的想法。"
"你啊,真的是,"夏之晚望着洛悬,眸中水光盈润,心里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她能感觉到洛悬一直把她当邻居姐姐看待,也只是姐姐。会关心她的身体,会陪她逛街吃饭,但好像总少了什么。
到底少了什么呢,她搞不清楚。
“唉,但我们总要未雨绸缪吧,万一真的被宁董找到,她还是不管不顾地想带走你,我们总要有个应对之法。"
“再来一次?"
洛悬笑得恣意,异色瞳里溢出邪气,"大不了我就再死一次,她又能奈我如何?"
楼梯的拐角处有一盆种在白色砂土里,高大且造型奇特的仙人掌,轻盈飘逸的绿色,恰如洛悬此刻的生机勃勃。
宁一卿定定地、甚至有些贪婪不知克制地看着洛悬,眼圈很热,心却变得冰冷刺骨。
似乎能感受到洛悬于一派欣欣向荣的气息中,流露而出的赴死之意。自己怎么舍得让小悬再“死”一次。
一个不惜以死亡之实来逃脱她的人,她的身体,她的灵魂叫嚣着让她上前,去拥抱、去亲吻、去好好看一看你朝思暮想、失而复得的人。
不,她并没有失而复得,洛悬已经不属于她。
"唉,我以前认为那次假死应该能让宁董放弃,你明白吗?谁离了谁又不能活呢?"
夏之晚不知道宁一卿到底能不能活,但至少活得不好。她听闻宁一卿也曾万念俱灰,但好像又因为什么而硬撑过来。
洛悬深以为然地点头,云淡风轻地笑着说:
"是啊,谁离了谁都能活,所以没什么好担心的,你看我就无所谓。你和小梨一天天紧张焦虑得要死,别这样了,放轻松享受生活。"
"算了,不说这个,还有那个苏安真她对你……"夏之晚欲言又止,希望洛悬能懂。
“苏安真怎么了?她人还不错,对剧本烂熟于心,告诉了我很多。为一个虚拟人物设计木雕,挺有意思的,像给予灵魂一样,”洛悬回忆着剧本内容,眉骨立体,鼻梁挺直漂亮,苍白脸颊满是痴迷神色, “可能我之后要泡在工作间了,会很好玩的。”
"你别像上次那样,忙到两天两夜忘记吃饭,光啃干脆面,晕倒在地上,手里的刻刀差点儿插到自己。"
夏之晚一想起洛悬之前做的“好事”,就气得不行,这个孩子就算没病,那种痴狂的劲头,也能把自己搞出病来。
"不会,那是个意外,"洛悬心虚地转移视线, ”我保证每天跟你和小梨报备一日三餐吃了什么。"
夏之晚没应,明显气得不轻。
“走吧,等晚上小梨回来,我们三个一起在家吃饭,我给你做你最喜欢吃的清蒸鲈鱼,”洛
悬无奈地示好,故意嘀咕一句, "这么大人怎么还跟小孩一样爱生气。"
夏之晚瞥了洛悬一样,后者立马求饶,急匆匆打开露台大门,准备和夏之晚一起离开。
雕花木门打开,雪的气息随风动而来,那种充满清洁感的洁净香气,有一瞬的鲜明深刻,然后很快消逝。
洛悬蹙眉,在几个呼吸间敏锐地四下张望,直到夏之晚跟过来,低声询问怎么了。"没事,可能是风太大,把信息素的味道吹上来了。"“悬悬,你……现在会恋爱吗?”夏之晚走在洛悬身后,脚步放慢,轻声问道。
“我想想,"洛悬停下来懒散地靠在墙边等夏之晚,麋鹿似的异色瞳闪烁着认真的光, "不强求,有缘分也不会拒绝,不过应该没多少人看上我吧。何况,我的信息素等级这么低,还是别去祸害别人。"
瞧见洛悬的傻笑,夏之晚在心里叹气,追求浪漫的艺术家都这么迟钝的吗?
今天苏安真表现得难道还不够明显?
算了,一个从没恋爱过就结婚离婚的年轻Alpha,你能指望她对别人示好这件事有多灵光。
"医生说你的信息素等级未必没有概率恢复,那个手术还是会带来一些正面效果。"
"晚晚,你就别操心我了,多考虑考虑你自己,我发过誓会让自己过得好,不白来人间一趟,"洛悬散漫地歪着头,唇角上扬,蓬勃朝气,漂亮闪耀。
"好好好,走吧,我们回家去,做一桌子菜等小梨回来,过两天再去游乐园玩。"
两人的谈话声逐渐远去,宁一卿慢慢从墙壁的拐角走出来。
女人如瀑黑发垂落于玉白的脸颊两侧,紧咬的唇瓣被齿尖磨破,嫣红如血,银色镜片后的深邃眼窝,洇湿一片绯红的破碎水光。
她太想见到小悬,即便只能嗅见一丝樱桃信息素,她的双眼也因为这日思夜想的气息,泛起生理性的水雾,后颈的信息素抑制贴也濡湿得可怜。
仿佛能听见那颗自诩冷漠无情的强大心脏,声嘶力竭地跳动,想要冲过去,和Alpha重逢。
可她的身体冰冷透了,几乎已经分不清自己是惊、是喜、是苦、是怕,还是心痛如绞。
>洛悬和她的距离不过一线之隔,却仿佛有万里之遥。
细嫩掌心被指.尖划破,有血蜿蜒流下,泅进她肃黑色的大衣里,如同无法磨灭的印记。
心口的喜悦无法抑制,她分明是重见爱人,合该欢喜非常,却止不住唇瓣间的呜咽,十分狼狈地掩住唇。
其实,只要小悬还活着,在世上的某个地方好好活着,健康自在地活着,她也会觉得满足。何况,她见到的小悬,比梦里的,漂亮多了,也快乐多了。
洛悬还好好地活着,眉眼间稚气依旧,多了几分沉稳,仍然有着清透飘摇的美,干净得不染一丝尘埃。
她的小悬,长大了啊。
是现实里的小悬,不是她梦无可梦到恍惚清醒时,怎么都追不上的虚影。但小悬不再见想到自己,那会是一种打扰。
一念天堂,一念地狱,烈火焚心,她甘之如饴地觉得欢喜。
可是,洛悬已经离她太远了,她贪心地想到底要怎么办,才能重新牵住小悬?她好想见她,可不敢再见她,怕她的小悬只会冷冰冰地说不要再打扰。如绸缎般的发垂下,掩住女人微湿的美丽侧脸,她又哭又笑,患得患失,状如失控。
失而复得的喜悦与无法相见的苦涩,在女人的身体里盘旋生长,互相缠绕,这份痛也变得快乐起来。
小悬还活着就好。
这时,见四下无人,蓝乐然终于跑过来,一把扶住面色惨白的宁一卿。
“宁总,医生说过你的眼睛不可以经常流眼泪,你赶快别哭了。”她拿出纸巾,却不敢上前,生怕打破女人此时此刻悲喜交织的情绪。
"没事的,乐然,”宁一卿呼吸轻曼妙,音色里藏着微妙的甜蜜, “我只是太开心了,真的很开心,她活着,好好地活着,看上去还很快乐,过得很好,越来越好。"
蓝乐然闭眼,暗叹一句孽缘,心说洛悬离开你反而更快乐,过得更好,难道不是一种莫大的悲哀吗?
洛悬或许还会悲哀没能早点离开宁—卿。
这悲哀,是洛悬的,也是宁一卿的。唯有孽缘两字能概括一二了。
一开始,蓝乐然觉得洛悬和宁—卿离婚,未尝不是一种解脱。那个人宁愿化成灰,也不想再和宁一卿扯上关系。
宁一卿是洛悬用生命拒绝
过的人啊。再挣扎着靠近,又有什么用?
想通这一点,蓝乐然开口准备劝劝宁一卿放下,却发现女人瞳孔中的光空洞破碎,唇角反而微微扬着,又哭又笑的模样,令人心底有些疼。
她们身后,露台外的大雪似温柔光点,轻轻落下,女人泪眼朦胧地说:
"不是我想哭,是天太冷了。"
“我知道,”蓝乐然神情复杂,心口阵阵叹息, “我们先回去吧,我已经让保镖们跟上洛悬了。"
时间根本治不好宁一卿,只会让她越来越严重。
"好,我们不要打扰她,远远的就好。"
“好的,我知道了,不会打扰她的,”蓝乐然皱着眉,突然很不明白,爱情怎么会把人折磨成这样。
爱情怎么会是这样的,明明是那么美好的事情,为什么会变成两败俱伤?一人远走他乡,一人心碎神伤。
坐进迈巴赫后座的女人,松弛地倚着座位,腰肢依然挺直,有着从不松懈的优雅教养。
她眼眶通红,垂眸闺眼的模样,那么从容不迫,气度尊贵面容美丽,让人觉得多看一眼都是冒犯。
可蓝乐然只感到一阵萧瑟之意,仿佛从某个人的灵魂间汨汨流淌,将世界都荒芜。
这场看似抛却生命与爱情,一切只为钱权让道的联姻,到了最后,竟然没有任何人是赢家。"洛唯小姐怕被人认出来,我已经安排她率先坐车离开了,她应该没看到洛悬小姐。"
"嗯,不要让洛家人知道小悬的事情,他们只会无休止地破坏小悬的生活。"宁一卿沉冷地开口,似乎已经疲倦至极。
“另外那位Omega小姐,我自作主张送了珍珠胸针作为谢礼。”"你做得很好,是我疏忽了,"她紧闭的双眼,又感到针扎似的疼,一阵一阵,还好能忍住。
“要不要今晚在这儿住一天,休息眼睛,再推迟明早的会议……”蓝乐然低声询问宁一卿的意见。
"不必,明天在京市开完会再回来,公司的事也不能懈怠。"
宁家在这座名为西叶的城市,有好几处房产,小的是市中心的大平层和别墅,大的是郊外的新购置庄园。
庄
园倒是宁一卿两年多前购置的,如今那儿种了许多植物,又新添了许多步汀和楼阁,很是美丽,作为临时居所非常舒适。
蓝乐然只能点头同意,边看手机上的讯息,边说:
“他们查到了洛悬小姐在西叶这儿的工作室地址,环境还不错,就是离夏之晚租的房子很近,她们好像是邻居……"
见宁一卿没有太多反应,她才继续说下去, "她们是一个月前才搬过来的,池梨偶尔会过来一起住几天。"
宁一卿慵懒随意地开口道:
“夏家的医院,追加一笔我的个人投资,他们想要的医疗器械和新药,芒草实验室七折卖给他们,医药的合作合同也可以最大程度上让利。"
这也太大方了吧,简直是给夏家送钱嘛,蓝乐然偷偷在心里嘀嘀咕咕,虽然区区几千万,对宁—卿来说,的确还够不上零花钱。
她还能说什么,老板开心就好。
大大
又是一个气温极低大雪纷飞的夜晚,洛悬的工作室彻夜亮着灯,磨砂玻璃映着少女姣好身形。
白雪覆盖黑色银顶的车身,树枝因风雪而吱吱呀呀,温柔浪漫静谧无声。
宁一卿降下车窗,戴好金丝边眼睛,略有些艰难地隔着一条街遥遥望着这一幕,少女长发随着雕刻的动作轻轻摇曳。
静静地看着,虽然不太能看得很清晰,但与洛悬处在同一空间里,她感到安宁又安心。
大雪降落于发间,这样算不算与那人一同白了头。
松软的雪地出现一排脚印,工作室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池梨晃荡着一串黄铜色的钥匙,提着保温盒走进去。
“悬悬悬,过来吃夜宵,都快十一点了,你还不回家休息,身体不想要了是吗?”
琉璃色的灯光下,洛悬正极为专注地勾勒柏木雕刻,镂空处的花纹需要非常精准的力道,不能分
察觉到洛悬清秀挺直的鼻梁,流过细密的汗,池梨抽出一张纸巾,乖巧地等在一旁。少女侧影锋利,配上纯净无辜的麋鹿眼,病态但实在美丽绝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