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在的伊奥利亚的牧羊人,恩底弥翁有一双忧郁而温柔的眼睛,轮廓深邃、面容像王子般俊美。
他放牧他的羊群,住在孤独的山谷里,从不与其他牧羊者为邻,参与定期举办的狩猎活动。
羔羊就是他的同伴。
他黎明时分带领羊群出门,前往最新鲜柔嫩的草地;又在暮色时分匆匆驱赶它们回到温暖安全的山洞里,避免野兽的侵害,看到月亮落下,又复从东方升起。
头戴金冠的月亮女神驱驰她的车驾,被掀起的面纱一角总带着忧容,匆匆地、匆匆地从头顶上方天空经过。
日夜如此。
恩底弥翁开始留意天上的那轮月亮,它时而盈满时而亏损,又始终明丽皎洁,一如面带忧容也无损其神圣的月亮女神。
他对女神心生仰慕,一如村庄中的那些少女中仰慕他,在心中悄悄地呼唤女神的名字,祈祷女神在极其偶然的情况下驻足,投下不经意的一瞥,眼中映出他自惭形秽的可怜身影。
直至塞勒涅的神骏,那两匹身负羽翼的长鬓马在溪边饮水,踢伤并霸道地驱赶走了他的羊群,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柔和光芒中的女神从车上跳下,站到他面前——恩底弥翁仍然不敢相信,他真的成为了自己臆想中那个的幸运儿。
“伊奥利亚的牧羊人。”月的女神微微抬着下颌,“你想要什么补偿?”
神往往并不仁慈,可当他们想向凡人展现自己仁慈的时候,又会变得格外仁慈大方,施他们予包括金银财宝,权势地位在内的一切。
然而恩底弥翁被幸运冲昏了头脑。
他放弃了成为富人甚至国王的机会,大胆,不敬,甚至是僭越。
“皎洁美丽的塞勒涅女神,我没有想要的补偿,只有一个愿望,您不再展露忧愁就是我的愿望。”
恩底弥翁这样祈求。
塞勒涅的神骏狠狠踹断了胆敢对女神不敬的凡人的肋骨,而塞勒涅,高高在上的月亮女神,记下了这个恩底弥翁的名字。
还有他俊美的面容。
她开始关注这个牧羊人,从高处注视他。
牧羊人温柔悉心地照料羊群,又会在每个夜晚,坐在居住在山洞门口,用忧愁缱绻的目光看着月亮。
他展现出来的那种美丽打动了塞勒涅。
塞勒涅从天上降落到人间,以爱情回应他的爱情。
她在夜晚时分和牧羊人在山洞中幽会,又在太阳升起前离。
恩底弥翁不理解她的忧愁。
但牧羊人会用树叶吹奏欢快、不成曲的调子,卑微又虔诚地亲吻她,向她讲述羊群和草地的故事,想方设法,令她开心起来。
他甚至给自己的羊群剃上了月亮的不同形态。
塞勒涅依旧有重重的心事,但这心事在她见到恩底弥翁时又会被其他事物取代,她贪恋这种轻松,开始在每一个夜晚和心爱的牧羊人会面,又提出要将他带往自己的神殿生活,长久地厮守在一起。
“可我只是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牧羊人。”恩底弥翁说,“我有我的羊群,我会老去,我没有办法长久陪伴在您的身旁。”
女神只想眷恋眼下,懊恼于他不识好歹,对他感到气愤,又不由自主陷入惶恐,即将失去的惶恐。
人的生命太过短暂,几千个日夜对奥林匹斯山上的神而言只是一场酒宴的时间,她心爱的牧羊人会衰老,会死去。
而她将失去那种快乐与轻松,随着牧羊人的死,甚至在他的青春开始不再,丧失原本的美丽的时候。
大地上有无数的牧羊人,但不是所有的牧羊人都是恩底弥翁,恩底弥翁老去后,塞勒涅未必就能找到下一个恩底弥翁。
她想去请求宙斯,请求伟大的神王赐予这个凡人永久恒长的生命,或是新一任神后的女儿,司掌青春的女神赫柏,得到她的祝福,让恩底弥翁享有永久的青春。
可是她不能。
诚然,她没有介入两任神王的争夺,但无论如何,她都是许珀里翁和忒亚的女儿。
作为第一代提坦神的后裔,她和她的兄妹,还有其它一部分神,即便早就表达了效忠的意愿,没有任何不服从的地方,依旧受到猜忌和怀疑。
他们本身就就是一种象征,令现任神王宙斯意识到奥林匹斯山由他掌控,又没有完全属于他的象征。
宙斯不会同意她的请求,相反,宙斯会以此为借口降下责难。
或许执掌青春的赫柏会给予她理解和同情,可即便青春永驻,作为凡人的恩底弥翁还是会死。
塞勒涅意识到牧羊人的短暂,因而愈发珍惜,又选择短暂中无止境地放纵。
仅有拉特莫斯山的羊群和她的心爱的牧羊人见证了这种放纵。
月的女神长发慵懒地披散着,身躯浸在潺潺流动的溪水中,他们第一次相遇的地方,羊群和她的车驾都进被驱赶到了溪水更下游的地方,她扬起脸,面容沉浸在满月的辉光中,对恩底弥翁张开洁白而丰莹的手臂,试图将他从岸边拉下。
恩底弥翁温驯地俯身,也要回抱住她,像他们每次结合时那样祈求她的亲吻,原谅自己的冒犯。
——如果没有其它客人突然造访的话。
塞勒涅几乎是瞬间披好衣袍,带上自己的冠冕,面容凛然肃穆,透着一种不容侵犯的、高高在上的洁净。
纵使她的长发依旧一缕缕披散着,满是流水经过的痕迹。
恩底弥翁从未见过她的怒容,目眩神迷,又不住因完全无法理解地变故而悚然,受到女神气势的震吓,被钉在原地,行动不能。
塞勒涅拦在在他身前,用后背对着他,优美洁白的后颈上还残存有他们在山洞中欢爱的痕迹,可他已经完全无暇去关注心爱的女神,探究她的变化。
满月山谷上空耀照,垂悬于他的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