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塔!”
被拦在倪克斯宫殿大门外,遭到母亲无言拒绝的修普诺斯几乎瞬间就重焕了神采。
看到卡戎船上坐着的那道人影后,他想也不想地便过去上前迎接了,完全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我还以为你会在花园里等我。”
因为没有预料到的,来自双生弟弟的主动之举,他连语气都比平时匆忙许多,不再那么和缓,透着刻意为之的温柔。
“我出来找你,听卡戎说你去教训刻耳柏洛斯了,它似乎没有好好工作。”
修普诺斯只在提到冥河摆渡者的时候看了这名兄长一眼,并发自内心认为对方的存在显得多余。
他故意忽略了卡戎。
于是船夫嘶哑、低沉地“嗬”了一声,松开手中的船杆,同样回以刻意。
他以旁观的姿态插入了双子间的交谈。
卡戎原本是打算把塔纳托斯送到母亲的宫殿就离开的,但他现在准备待到最后 。
“刻耳柏洛斯只是没有经验。”
塔纳托斯尽可能小心地从船上跳下,“它以后不会了。”
修普诺斯迅速上前接住,等人站定才松开搂着对方的胳膊,转为牵着手。
——比起没有经验,他更倾向于那条狗太蠢,所以才给了闯入者可乘之机。
但他只是腹诽,没有反驳,跟着附和道: “好吧,没有经验。”
“卡戎说你又自己过来找母亲。”
修普诺斯不确定那是不是抱怨,但他希望是。
他试图解释,阐明利害:
“那是因为”
然而,还没等他组织好语言,少年自然垂落的长睫颤了颤,像在停栖枝头的那一瞬翕动双翼的蛱蝶,转眸看向他。
他同样轻地开口了,“我过来向你道别。”
“什……小塔你先等一下。”
修普诺斯先是迷茫,随即,迅速反应了过来。
他对一旁沉默的船夫怒目而视,满怀气愤,眼中凛凛燃着的恼意比那双火眼炽烈许多。
“卡戎!”
被质疑别有用心的摆渡者没有自辩,同样以“嗬嗬”应对,但明显没有之前那样低沉。
他重新握住斜斜靠在船舱上的长杆,不急不徐,满意地将船划走了。
修普诺斯试图追上去,可他还牵着自己双生弟弟的手,又被对方反过来握住。
——塔纳托斯制止了他。
“明明就是卡戎的问题,你还站在他那边。”
他气焰瞬间消沉下来,声音也越来越小,愈发低落,“要不是他煽动我,我们现在应该在花园里,我带你去看还在培育的其它花。”
听起来,他好像真的很委屈。
“小塔,我们现在就回去吧。”
修普诺斯试图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看完那些花,你就得陪我去大地上了,我们还得工作。”
嗯,趁着他们的母亲没有发觉——
就在此刻,黑夜女神紧闭的宫殿大门从内徐徐打开。
发生在冥土的任何事都逃脱不过倪克斯的感知。
何况他们就在外面。
“现在不行。”
塔纳托斯平静地说,“母亲要见我们。”
——偏偏是这个时候。
修普诺斯想怪他直接,又做不到不带任何刻意,真正开口去抱怨。
他只好将少年手心捏得更紧,“嗯”
“我还以为要等我特地呼唤,你才会不情不愿地过来探望,修普诺斯。”
脸上挂着促狭,倪克斯冲乖乖站在自己面前的双生子招手,示意他们再靠近一些。
“你应该像我们的小塔学习。”
“小塔就一直很挂念我,从来不会让我伤心——对不对,小塔?”
女神温和地询问幼子,目光却刻意睥睨,频频转向在场的另一个没有被提问的对象。
修普诺斯才不认为她真有感到过伤心。
倪克斯只会因为发现并抓住了他的小小把柄得意,洋洋地在他面前炫耀。
她是位温柔大度,又有些恶劣的母亲。
这样说,不过是想让他坐立难安罢了。
修普诺斯的确有一点不自在的情绪,但和那点足以忽略不计的微妙相比,还是忐忑占据了上风。
“目前是的。”
塔纳托斯回答得很谨慎,他没预知的天赋,没办法回答以后的事。
而且女神也不是真的、认真地在问他。
“你其他的哥哥和姐姐也不会像你这样。”
倪克斯唇边笑意更深,“他们犯了错误,要么逃得远远的,等我忘记,或者是不打算在训斥他们,要么直接向我承认。”
而修普诺斯两者都不属于。
“厌恶这一代的神王,因而不想去地上,不想帮忙处理后续的麻烦……这些都不算什么。”
“至少不是需要特地向我道歉,甚至忏悔的错误。”
她这样说,并不掩饰自己的戏谑。
“所以,小修到底是怎么想的呢——?我很好奇。”
女神吐出的每一个字音似乎都在提醒他,他在冲动的支配下,做出了怎样愚蠢的行为。
修普诺斯连“母亲”都没有顾得上叫,羞愧,急切,懊丧地喃喃出声。
“你明明知道我只是,我只是”
他在倪克斯的注视下,那道了然、带着微微惊讶,又满是饰盎然趣味的目光看着,无论如何也无法继续说下去。
倪克斯什么都知道。
世上不会有谁比母亲更了解她的孩子。
“您都知道。”
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忍不住提高了调子,重复,“您都知道的。”
“请您不要再将我们分开了。”修普诺斯央求道,狼狈中透着一丝可怜,“不论让我听从哈迪斯的安排和吩咐多久都行。”
“是我没有办法离开小塔……我什么都可以做,不要让他或者我离开。”
“——可是,又有谁能分开你们呢?”
倪克斯反问,“你们是距彼此最近的双生子,不是吗?”
睡眠和死亡就是如此亲密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