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称为狩猎和月亮的女神,过分高大了。
——不知为何,他冒出了这样的念头。
根据距离目测,他堪堪只能够到对方的胸膛。
塔纳托斯接触的神不多,但不论是他的几位姐姐,还是塞勒涅,手臂都是白皙柔和的,也没有对方挺拔。
她们只比她高出一点,即便是倪克斯,也无法给他带来类似的感觉,黑夜的女神优雅神秘,一举一动皆透着温柔慈爱,即便无意间在他们面前露出煊赫的、神威初始神的神威,也不会那样锋利,野性。
对,没错,就是野性。
他想到了合适的形容词,联系到那声清越、嘹亮的“闯入者”,还有对方的介绍,微妙的、带着违和的高大印象顿时就消散了。
应该说,那种印象才是贴合且正常的。
她的确是一个猎人,一个荒野的领主应该会有的样子。
“我不知道你在狩猎。”
塔纳托斯思忖着开口,解释,因为那条发带的缘故,情绪不是很高,语气更没有任何起伏。
是他先误入了对方的猎场,被当成了闯入者,所以发带才会碎掉。
即便不开心,他没有责怪对方,甚至因此动手的理由。
女神的声音几乎和他同时响起来。
“抱歉,这里时常会有凡人闯入,妄图追求服侍我的那些宁芙。”
他主动释放了善意,“我没觉察到你的气息,还以为又是一个卑鄙肮脏的家伙,所以才会用箭矢警告。”
当然,如果真的是不长眼的凡人,或其他怀带某些念头的神——那她的箭瞄准的便不会只是某件无关紧要的物品,故意射偏。
在远射这件事,他和同胞弟弟阿波罗同样拥有不菲的声名。
一样的精准度,阿尔忒弥斯的箭永远要比他迅疾,凌厉,也更加……致命。
箭术于阿波罗更接近技艺,在他手中却是工具,射杀的工具。
它会笔直射进凡人头颅的正中,如果是位神,那对方大概率会留下一条过去多长时间都无法再行动自如的手臂。
这便是冒犯他,侵入他领地应付的代价。
“我知道你,你是黑夜女神的儿子,死神塔纳托斯。”
他这样说,试图拉进自己和少年的距离,消融对方身上的戒备,“我诞生时,倪克斯女神曾经回应过我的祈祷,帮助了我。”
他在夜晚出生,浑身笼罩在光芒中。
因为在出生时惊动了月亮,正忙于分娩的母亲无暇辨认,先入为主,将他错认为女性,以为先从胎腹中出生的是她的长女,而非长子。
他帮母亲完成了助产,令弟弟阿波罗在他之后顺利诞生,用在内心呼唤黑夜女神的倪克斯的名字,帮他掩盖了真实的性别,顺利蒙混了他们的父亲,诸神之王宙斯的查探,以女神的面貌出现。
至于为什么这样做——
起先,在母亲勒托将他错认时,阿尔忒弥斯是打算辩解的。
但神不是凡人, 她在孕育中的胎儿对她的遭遇, 对父亲的身份并非一无所知。
善妒的天后赫拉憎恶她,迫害她,但造成一切的根源还是他们多情又风流的父亲,伟大的神王宙斯。
他不喜欢宙斯。
纵然某种意义上而言是他给予了他神位和力量,令他得以出生。
没有规定子女必须要对父母怀有报答和感激。
再者,自然之中,不论何种野兽群体,子弑父,年轻力壮者踏着垂垂已老者的权威上位是常有事,败者会被驱逐,而胜利的那方成为新的头领。
——宙斯当初不也是这样做的吗?
只不过现在的宙斯正值壮年,在最为辉煌鼎盛的时候,而他刚离开母亲的襁褓。
于是阿尔忒弥斯默认了这一误会,女儿的身份远比儿子能更令对方放松警惕,能让他獠牙以最出其不意的姿态展露。
至于阿波罗——她的孪生弟弟,助产时,他原本想瞒着母亲告诫他。
奈何他在白天诞生,降世时更未刻意隐藏自己。
不过,生来伴有光明的神,他的弟弟,俊美非凡的阿波罗,显然对此充满得意。
阿波罗认为,他的出世引走了所可能的忌惮,神们在关注他的同时,便会对他的“姐姐”放松警惕。
本来——连那种不必要的关注和忌惮都不会有的。
阿尔忒弥斯偶尔也会惊讶于孪生弟弟的浑然天成的自大与得意,但他们毕竟是最亲密的存在。
黑夜女神给他提供了短暂的庇佑,令他完成了遮掩。
但女神未必会关注那样的小事,探究他向她祈求的原因。
换而言之,阿波罗,应该是世界上唯一知晓他秘密的存在。
他们是兄弟,更是有过誓约的同盟。
纵使同盟者身上偶尔有流露不太靠谱的气质流露,但不会有谁比他更值得阿尔忒弥斯信任。
即便是不可能的存在的,有过更紧密联系,共享荣光和地位的伴侣也一样。
……只是,眼下来看,那个不可能后面,或许要以问句结尾了。
阿尔忒弥斯确认自己射穿的,是残存着上一任月亮女神、可怜又可悲的塞勒涅的气息的某件物品。
毫无疑问,他破坏了它,将上面残存的神力摧毁得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