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有很多的事情没有做,还有很多的事情即将要去做。
“你是——”
埃里曼斯野猪的攻击似乎也慢了下来,英雄吐掉口中的血沫,嗬嗬出声,试图确认来着的身份。
他看到少年竖起了手指,发出一声很轻的、几乎等同幻觉的“嘘”声。
“塔纳托斯。”
少年这么说,“来自地下的死神。”
不知为何,赫拉克勒斯反而松了口气。
他的预感果然没有出错。
“你……是、来……带走我的吗?”他还在同那根深深镶进骨肉的獠牙搏斗,试图挪动位置,从它的舒服里脱离出来,很是断断续续地开口,“……就像你、带走……她们……”
塔纳托斯没有否认。
() “你看上去并不害怕。”
人都是怕死的。
他们对死后的世界一无所知,
即便知道自己将以魂灵的形式继续存在,
也无法接受自己变得浑噩,丧失绝大部分记忆,变得有别于过去。
半神会好很多,最起码法厄同就常常怀念自己的母亲,还有姐妹。
他听说她们因为太过悲伤,化成了白杨树。
——不过,应该还是会感到恐惧吧。
塔纳托斯注意到,英雄的身躯、还有他搭在獠牙上的手指在细微颤抖,努力压抑之后,仍存在于本能中的颤抖。
和曾经见到的牧羊人比起来,赫拉克勒斯已经表现得足够优秀。
而且他伤得很重,生命没有一刻不在飞速流逝。
人距离死亡越近,就难以抵抗那种本能。
然而他没有一刻放弃过挣扎。
至少在这个瞬间,塔纳托斯认为自己是欣赏他的。
“很快就会结束。”
他拔出剑,没有无视英雄身上散发出沟通意愿,甚至宽慰了对方。
“……死亡只是一个新的开始。”
赫拉克勒斯拥有一半还多的神性,可说到底还是人类,人死后就要去到地下,在那里生活。
规则如此。
塔纳托斯还没有杀害过神,不过他料想神死后会彻底消失,就像被他磨灭、抹杀的神性那样,什么都不会剩下。
他们原本就没有死,就算被强行补全概念,恐怕也不会有死后。
这个世界大体还是公平的。
一但死亡,神应该就要为他们曾经的不朽支付代价了。
赫拉克勒斯不知如何回应,沉默下来。
他不会认为死神会无聊到欺骗、戏弄自己,或编造所谓善意的谎言,让自己能更平静地迎接死亡。
少年冷漠,公允,像他手上握着的剑那样无瑕而锋利。
他没有任何必要那么做。
剑尖已经对准着他的心脏落下。
赫拉克勒斯苦笑一声,眼前似有很多景象闪过。
儿时教导过他的老师,那段牧羊的时光,他的婚礼……以及后来的姑且可以称之为冒险的经历。
最终,一切的一切,都如同烟云消散。
他的视线定格在少年白皙、秀美脸上,笔直、没有任何闪避地对上了那道目光。
赫拉克勒斯很难形容那是双怎样的眼睛。
他只清楚自己在直面死。
他心中的恐惧随着一寸一寸没入胸膛的长剑,随着对视时间的增长像狰狞可怖的野草那样疯狂滋长。
他不受控制地颤抖,开始无法集中任何精神,再难以像方才挣扎时那样攥住埃里曼斯野猪野猪的獠牙,用力量拔出它。
可赫拉克勒斯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清楚过,此刻胜过他生命中的任何一刻。
他埋在心底的愧疚,他必须需完成的使命,和孩子们许下的那些承诺……抛开一切的一切。
不是作为罪人,也并非是英雄。
仅仅是赫拉克勒斯。
作为人类的赫拉克勒斯。
——他想活下去。
——他不想死在这里。
不管丧命于少年剑下,被授予永恒的平静。
还是被依旧狂躁的埃里曼斯野猪践踏至毫无声息。
都、是、死。
赫拉克勒斯身体中突然涌现出一股力量。
他的手腕不再颤抖。
“我还不能死在这里。”英雄喃喃自语,“……天还没有亮,我还没有看过埃里曼斯山升起的太阳。”
还没有做过很多很多的事。
“这样。”
塔纳托斯也注意到他的变化,他战胜了恐惧,力量源于更加坚定的意志,来源于无畏。
他同样没有任何犹豫地将剑刺下。
赫拉克勒斯强忍痛苦,拼命集中起为数不多的精神,在没有将那根獠牙折断的情况下,猛地拔出了它!
埃里曼斯野猪被他掀得四蹄不稳,动作半滞在空中。
用尽最后的力气,英雄迅速翻过身,从禁锢中彻底脱离。
除去左肩上的那个空洞,他的胸膛还多出一道划痕,剖开皮肉,深可见骨。
隐约能感受到心脏的跳动。
因为他最后的举动,塔纳托斯的剑刺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