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绝归拒绝,但他还是额外给阿尔忒弥斯匀出来了一点时间。
在修剪完外面种的那些花,并提前给熟睡的修普诺斯留下讯息之后——修普诺斯醒来发现他不告而别,肯定又会担心的。
他可不想在回来后看到一个不停埋怨的修普诺斯。
婚礼开始前的第三天,深夜时分,塔纳托斯造访了那片萤火流溢的森林。
他没有遮掩气息,阿尔忒弥斯几乎是在发现他的瞬间,就驾着自己的鹿车从更深处的行宫赶过来,把他拉到了车上,“我还以为你会在最后一天过来.....要去看狼群吗?正好那批奶狼刚刚睁眼。”
“你说小鹿很想我。”
塔纳托斯相当直白地回答了他。
幽绿的萤火在少年指尖明灭,阿尔忒弥斯有意让牝鹿们放慢脚步,在灌木丛中缓慢地穿行,没有过多惊扰到那些在夜间发光的虫类。
“不止是小鹿。”
阿尔忒弥斯目光跟着闪了闪,“......想看我变成小鹿吗?”
“......阿尔忒弥斯就可以了。”
过了一会,塔纳托斯听见自己回答的声音。
他是因为想提前看到阿尔忒弥斯,才到大地上来的,不是因为给他们送过花环的鹿。
阿尔忒弥斯没有再说话。
嘴唇嗡动,他发现自己好像也不知道接下来应该说什么。
阿尔忒弥斯的手掌若无其事地覆上他的。比起温度,塔纳托斯更在意他似乎绷得很紧,像被拉满的弦那样绷着。
可能因为紧张。
他想不出阿尔忒弥斯有什么好紧张的,更糟糕的是,他发现自己好像也被传染了。
“那去看小鹿吧,也有小鹿才刚长角。”
阿尔忒弥斯恍恍惚惚,魂不守舍,很艰难才找回了注意,“它们会用角打架,不过我的变的鹿角要比它们都大也都漂亮。”
实际上,他完全不清楚自己到底在说什么,少年那句尾音几乎轻到不存在的话在他的脑袋中反复来回的播放。
他没有空余去思考其它。
鹿群正在草地上休息,他们没有过多打扰。
离开前,塔纳托斯把栖在自己手上的那几只流萤放在了鹿新长出来的茸角上,算是告别。
婚礼的地点在某个特
() 地被开辟出来的山谷,
仗着自己的鹿足够快,
几乎拖到佩琉斯和忒提丝的婚礼前夜,阿尔忒弥斯才准备出发。
而且是极不情愿地准备。
塔纳托斯几乎都想婚礼结束后多在地上多待一会了。
“沙利叶是猎人,当然要送猎人会送的东西。”
他瞥了阿尔忒弥斯一眼,坚定地拒绝了阿尔忒弥斯特地为他准备好的,送给佩琉斯的新婚礼物,用一种格外坚韧的木头削制了一把长弓,并弓的把手上混入了部分秘银。
“真的猎人有时候可是很邋遢的。”
嘟囔了一句,阿尔忒弥斯盯着那张在月光下分外皎洁的侧脸,“必要时刻,他们甚至会在泥里面打滚,来掩盖身上的人的气息。”
但不管是塔纳托斯真实的面容,还是他现在用的,天使沙利叶的样子,都是一张就算鬓发被风吹得再怎么蓬乱,也无法和狼狈、落魄之类的形容被放到一起的脸。
更不要说邋遢了。
塔纳托斯没有回答,而是侧过眸,用若有所思的目光打量起他。
“我又不止是猎人,还是狩猎女神。”
阿尔忒弥斯坦然冲她眨眼,“当然不能邋遢狼狈,对吧?”
“......”
塔纳托斯直接扭过头,重新去调试弦的松紧,不想继续理他。
“带着弓去也不错,最起码波塞冬的脸色肯定会很精彩。”阿尔忒弥斯试图亡羊补牢,“而且也确实很‘沙利叶’,比起我的准备的,佩琉斯肯定更喜欢你自己的心意。”
说到一半,他突然想起来比这更重要的事。
已知,塔纳托斯给佩琉斯做了一把弓,作为“沙利叶”对他的庆贺,还有祝福。
而佩琉斯和“沙利叶”只是一段时间的同伴,勉强能算到朋友的范围内。
那么,为了什么比佩琉斯更早和塔纳托斯成为朋友,且关系明显已经在友人这一基础上更进一步的他,没有?
明明他作为狩猎女神,才是最合适收到这份礼物的吧?
阿尔忒弥斯的目光不自觉放到那把平平无奇的弓上,越看它越不顺眼。
——除非它是送给他的。
“我的弓都用了很久了。”说着,他又瞄了一眼那把弓,“弦根本没有之前紧,最近狩猎总会射偏那么几寸。”
“可是我只有一把弓。”
指尖颤了一下,塔纳托斯脑袋埋得更低,更加不想回答了。
“什么时候我可以又一把新的弓呢?”
伴随着一声明显装模作样的,夹满了唏嘘的慨叹,“不用多名贵,一把新的弓就好了。”
值得庆幸的是,那几匹牝鹿的速度足够快。
塔纳托斯忍不住动摇之前,狩猎女神的车驾已经缓缓在巨大的山谷外面停下来,此刻恰好是黎明时分,厄俄斯垂着纤柔的、玫瑰色的指尖,正缓缓在女伴们的陪同中走来。
他在那些女神当中看到了赫墨拉她们。
埃忒尔则是在更远处那堆男性神里,看上去正在和阿波罗交谈什么。
他们来得还算早。
塔纳托斯本能将兜帽朝下拉了拉,突然有种在做什么坏事的感觉。
阿尔忒弥斯没忍住,鼻腔泄出一丝很轻微的气音。
“沙利叶和塔纳托斯有什么关系,对吧?”他用只有他们能听到的声音说,然后跳下鹿车,自觉又主动地伸出手,“走吧。”
塔纳托斯看都没有看他,抓起弓,从另一边跳下来,直接走进了山谷里。
也不是只有神才会在清晨时分抵达,阿尔戈号的成员也已经到了至少半数以上。
大家来的都很早。
山谷之中,佩琉斯正在和挽着美狄亚手臂的伊阿宋寒暄,他的兄弟忒拉蒙则陪在安静微笑的新娘旁边,在她的指挥下正在进行最后的布置和准备。
塔纳托斯走上前,把弓递过去,简短的祝福还未送出口,佩琉斯就用熊一般有力的拥抱热情迎接了他。
“我就知道你不会有事的,是吧,伊阿宋!”
“明明我之前就已经说过吧。”伊阿宋耸肩,“是你自己不相信。”
他比塔纳托斯记忆里看上去要稍微成熟了一些,和美狄亚看上去过得也还不错。
其他人也纷纷围上来,和很久没有消息的同伴打招呼,询问塔纳托斯的近况。
塔纳托斯告诉他们自己一直生活在森林深处,没有再去过外界,现在暂时在给狩猎女神放鹿。
“难怪我们找你需要通过阿尔忒弥斯。”佩琉斯恍然,莫名想起一桩往事,“说起来,刚刚上船的时候,我就想过要像训练战士那样训练我将来的孩子,把他放到野外生活一段时间,沙利叶,你要不要当他或者她的......”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看到了不远处虎视眈眈的狩猎女神。
她正以一种莫名危险的眼神打量他。
“......”有那么一瞬间,佩琉斯居然觉得伊阿宋之前的那个离谱到一定程度猜测或许才是正确的。
“总之,我们都很高兴能在这里看到你。”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并忽略了来自海神的,极为刻意,大声的冷哼。
——反正在一切准备好之前,忒提斯就已经说过了,哪怕冲突再大,只要有宙斯在,他们的婚礼上也不会发生直接的打斗。
佩琉斯原本是准备找那种串联在一起的山谷,一面招待自己的朋友,一面招待诸神的。
忒提斯否决了这个提议,理由是那样就没有意思了。
“你不觉得,到时候某些神的反应,或许会很有趣吗?——特别是你的那位伙伴受到邀请,过来参加的时候。”
佩琉斯微妙被说服了,所以,山谷中才会出现两种完全不相关的热闹混在一起的场景。
“......还有这把弓,相信有你的祝福,我将来的孩子一定能成为神射手的。”
接过弓,挥舞几下,出于某种莫
名的心理,佩琉斯故意放大了自己声音,“这可真是一把好弓!”
他看见忒提斯冲自己飞快眨了眨眼睛,也跟着嘿嘿笑了一声,“其他人可能会来得晚一点,实际上,我们的婚礼定在正午开始。”
塔纳托斯有意清点了人数。
除了赫拉克勒斯和俄耳甫斯,阿尔戈号的成员都到了——只不过,波忒斯跟着阿芙洛狄忒一起来的。
“他之前受到塞壬的引诱,跳到了海里,阿芙洛狄忒救了他。”阿斯卡拉福斯低声说。
他不但知道阿芙洛狄忒救了波忒斯,还知道阿瑞斯差点因此毁了美神的宫殿。
“赫拉克勒斯?他在冒险,不过出发前,特地来找祝贺过我。”佩琉斯说。
他当时也向赫拉克勒斯提出了类似的请求,赫拉克勒斯以自己漂泊一人为理由拒绝了他。
不过,他推荐了知名的半人马贤者喀戎。
就在塔纳托斯以为俄耳甫斯不会来的时候,比冥界寻妻时更加瘦削、憔悴的诗人出现在了山谷入口处,抱着他的琴。
“俄耳甫斯他......我们也是之后才听说的。”
他听见同伴的叹息声。
佩琉斯无言上前,用尽可能轻的力道拍了拍他的肩膀,搂着他的后背,抱住了他。
他们没有劝俄耳甫斯什么,默契地拍肩,或者是给他鼓励或安慰的拥抱。
伊阿宋甚至站得离美狄亚远了一点,和有被冠以魔女称号的科尔喀斯公主分别隔了好几位伙伴,分别抱住他,去拍他的背。
死而复生这种事,连神也难以办到,美狄亚再厉害,终究也只是人类而已。
他们帮不了俄耳甫斯。
塔纳托斯同样过去拍了拍他。
俄耳甫斯身上已经不剩下多少生机,或许很快就会死亡。
他和欧律狄刻会再见的——欧律狄刻已经隐约想起来生前的那些过往,同样也在等待他。
“我来奏乐吧。”
哀伤的诗人献上了他所能献上的最真诚的祝福,演奏出欢乐、温馨的曲调。
婚礼有序进行。
打破现场氛围的,是一声突兀的惊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