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的确是一种很恐怖的事情。
虽然她的身体原本就是半透明的,但是这和彻底消失还是有很大差别的。
先是脚踝,然后是小腿,再到膝盖……
她的身体就像是童话故事里海的女儿那样,化作泡沫一样飞扬的光点,朝着空气中四散而去。
虽然她其实根本没有什么感觉。
但这不妨碍眼睁睁看着自己一点一点消失是一件非常惊悚的事情。
温黎惊悚地盯着自己看了一会,半晌才回想起来赫尔墨斯在不远处。
她正打算扬起脸对他说点什么稍微安抚一下,抬眸时便惊住了。
那些曾经属于她的身体,现在变成泡沫一般的光点,竟然每一颗都被璀璨的金色沙砾包裹住了。
光点沉浮着,像是不知归途的浮萍。
与此同时,金色的沙砾铺开在它下方,并没有阻碍它的浮动,却自始至终安静地托举着它。
像是要相伴着它,一同去向不知何处的远方。
赫尔墨斯不知什
么时候转身走了回来,站在她身前不远的位置。
月光洒落在他肩膀上,映亮了他半张俊美无俦的脸。
但光线越不过他高挺的鼻骨,另外半张脸沦陷在沉郁的晦暗之中,只有一双金色的眼睛定定地盯着她。
赫尔墨斯脸上一瞬间流露的情绪已经收敛了。
他没有问她发生了什么,只是看着她说。
“这一次,还会回来吗。”
或许是不会了。
但是她和真正的赫尔墨斯还是会再相见的。
温黎想点头。
但是或许是她已经消散到了肩颈的位置,她的脖子不能动了。
她只好开口,但却又不能出声,用口型对赫尔墨斯说。
“等我哦,赫尔墨斯大人。”
“我一定会回到您身边的。”
赫尔墨斯应该看得懂唇语吧?
温黎脑海里刚冒出这个念头,便感觉浑身一轻,意识被拖入深沉的黑暗之中。
但这一次,她没有再回到那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盒子",更没有经历那些又黑又狭窄的通道。
几乎是下一秒,温黎便感觉眼前重新恢复了光线。然后,她就轻飘飘地落了下来。
屁股下面传来一阵软绵绵的触感,温黎还没睁开眼就感觉自己仿佛坠在了云间。
但这种触感稍微有点熟悉。就好像她曾经在这里躺过无数次一样。
而且……
等等,她竟然能够接触到别的东西了?!
温黎惊喜地睁开眼睛。然后她的目光就凝滞住了。
——她的视野,感受到了一片熟悉的朦胧遮蔽。
薄软的布料轻轻覆在眼睑上。
这触感实在是太轻了,在温黎睁开眼之前,她甚至没有感受到任何束缚感。
紧接着,她便感觉到手腕处一道熟悉的力道。
温黎突然明白她现在来到了哪个时间点。
她回想着之前的做法,身体向后仰倒在柔软的床垫上,然后用力把眼罩蹭下来。
莹润的夜明珠光辉争先恐后地涌入她眼中,天花板上精致的浮雕和赤壁画中.裸
的少女斜倚在喷泉旁,妩媚美丽的眼睛无声地俯瞰着整个房间。
多么熟悉的一幕。
温黎甚至感受到了一点亲切感。
她低下头,果然看见身上熟悉的琉璃蓝色真丝吊带包臀长裙。
——她再一次回到了和赫尔墨斯初见的那一天。
之后发生的一切,温黎再清楚不过了。
虽然双手被束缚,但她这一次没有第一次经历这些那种坐立不安的危机感。
温黎干脆放松了身体侧躺在床上,安静等待赫尔墨斯到来。
宴会厅中喧闹热烈的声音被长长的走廊和厚重的门板隔绝,听上去朦胧模糊,不太真切。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温黎甚至有点昏昏欲睡了,她突然听到一阵沉稳规律的脚步声缓慢靠近。
这动静并不大,但不知道为什么,就像每一步都走到了她心里去。
温黎心脏不受控制地乱了一拍。
明明之前并没有的。
但是突然有一种古言小说里“披着红盖头的新娘子,坐在床上等新婚丈夫进门”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她心里漫无目的地想着,房门突然一声轻响,被从外面推开。
温黎浑身瞬间紧绷起来。
不是恐惧忐忑,而是一种……说不上来的紧张。
就好像是他们很久很久之前的一个约定。
在漫长的岁月流逝和世事变迁更迭之后,他前来赴约。
门板向两侧徐徐推开,走廊里更加明亮的光线涌进来。
一道身影逆光而立,面容被光影模糊。
在这样远的距离,温黎只能看清他身上简单的黑色长袍,利落的白色短发,额间繁复的金坠,还有一双迷人的眼睛。
在她打量赫尔墨斯的时候,他的视线也遥遥落在她的身上。
四目相对。
时间的流苏仿佛在这一刻无限放缓。
温黎很难用言语去形容赫尔墨斯此刻凝视着她的眼神。
就像是既定的事情终于在这一刻发生,终将来到他身边的人在这一刻终于到来。以至于,漫长独行的岁月和无数次的失望都不再重要。
除
了她以外的一切全都褪了色。
他的眼底只能看见她。
不知道过了多久,赫尔墨斯缓步靠近。
夜明珠的光景坠落在他身上,映得他眉间摇曳的金坠愈发珠光宝气。
他没有看她,反而垂眸看向地面上那个被温黎蹭下去的眼罩。
温黎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莫名感觉有点尴尬。
……都重来一次了,为什么就不能让她回到更早的时间点,把这个东西给拿掉!
她明明那么纯洁!
“那个。”温黎干笑一声,“我其实……”
她本想解释什么,但一时间她也想不出什么理由,只好僵硬地闭上嘴。
赫尔墨斯却像是被她的反应取悦了,眉眼间染上几分真实的笑意。他笑了下,俯下.身。
随着他的动作,赫尔墨斯身上松松垮垮宽大的长袍如水般倾斜而下。在飘逸的袖摆之中探出两根骨节分明的手指,捏住眼罩边缘将它提了起来。
温黎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动作。
看上去又有许多年过去了,现在的赫尔墨斯几乎已经完全和她记忆里的样子重合。
他优雅、贵气,举手投足都是浑然天成的魅力。
就像是一瓶拆封了的红酒,浓郁深沉的酒香满溢出来,引得人下意识探索沉醉。
温黎突然有一点难以分辨。
此刻在她身边的,究竟是梦境里的那个赫尔墨斯,还是现实里的他。
她怔愣着没有说话,但眼神却没有错过他。
一道淡淡的阴翳笼罩下来,赫尔墨斯身上浓郁的木质香味铺天盖地地蔓延开来,包裹住她的全部感官。
赫尔墨斯走到她眼前,稍俯身,一只手撑在她身侧的床沿,视线辨不清意味地落在她身上。
他的眼神很专注,像是要剥开她这副皮素,把内里更深处的一切分毫不落地坦诚铺陈在他眼底,一点一点品尝。
赫尔墨斯似乎变了一点。
从前,在这场梦境中,哪怕是直直盯着她,温黎也很少在他身上感受到这种浓郁的掌控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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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尔墨斯大人?”
所以他到底是哪一位。
少女脸色有些懵懂,看上去对正在发生的一切有些反应不及。
她身上质感昂贵,剪裁合身的鱼尾裙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她曼妙的身形,绝佳的腰臀比像是裹着糖衣的诱惑,两条纤细白皙的长腿在裙摆间若隐若现。
赫尔墨斯微微眯了眯眼睛,视线一寸寸抚过她的身体。他目光掠动的速度很缓慢,甚至透着点神圣虔诚的意味。
温黎耳根爆红。
总感觉她在他的眼睛里已经一丝不挂了。
她有点不适应地向后缩了缩,手臂却突然被用力攥紧。
温黎抬起头,正撞进赫尔墨斯湖水般深沉几乎满溢出来的眸光之中。
“总算等到你了。”
夜明珠莹润的光晕落在他眼底。
深深浅浅如琥珀般的眸光中,除了温柔以外,隐约蕴着点难以言明的占有欲。
温热的吐息落在她耳侧,撩动她凌乱的碎发。发梢拂过颈侧,激起一阵痒意。
温黎眼睛缓缓睁大。
所以……眼前这个,还是梦境中的赫尔墨斯?
她竟然还在梦境里。
与此同时,她可以接触到梦境里的一切。
梦境在某个不经意的地方改变了。
“您还记得我当时说的……”
还没有说完的话被赫尔墨斯的动作打断。
他强势地倾身欺近,厚重深邃的木质沉香铺天盖地地包裹而来。
温黎视野中的光线被剥夺,一道属于赫尔墨斯的阴影笼罩住她。下一瞬,她眉间一烫。
赫尔墨斯淡色的睫羽扫下来,低头在她的眉心落下一个吻。
比起一个吻,这更像是一种珍重的承诺。
像是一种零落了很久很久,终于找到港湾停泊的情绪。
“每一个月的这一天,都是令我最爱恨交加的日子。”
赫尔墨斯的气息拂过温黎耳畔,声线低沉中带着点慵懒的轻哑。
“期望之后,是无数次的失望。”
“但我知道这一天总会到来。”
/>温黎感觉脸颊有点热。
明明她和赫尔墨斯之间更亲密的事情也都早已经做过。比起那些,这个吻实在是太不值一提。
甚至称得上青涩。
可莫名的,这个不远不近的吻却令她浑身发烫。
淡金色的睫羽轻轻颤了颤,温黎抬起眼睛,露出那双明亮动人的眼睛。
她定定地注视着赫尔墨斯。
他俊美无俦的脸近在咫尺,而曾经那些陌生疏离和神秘的危险感却在他眼底散去了。
温黎忍不住将憋了一路的话说出口。
“虽然我陪伴您的时间很短暂,与您独自经历的时间相比,可能不过只是短短瞬息间。但是,我在您生命的每一个阶段都在您身边。”
她抬起一只手指拨弄了一下赫尔墨斯眉间的金坠,笑得生动又真诚。
————“四舍五入,永远都有人爱着您。”
随着她话音落地,周遭景致开始变化。
原本落在实处的墙面开始虚化,天花板上的壁画和浮雕开始扭曲,周遭显露出像薄雾一样朦胧的边界。
但很快,这种边界便也像是被一阵风吹散了。
一阵轻风吹过厚重的床幔,暗红色的布料像是一片尘烟一般消逝。
温黎又回到了一开始那个空茫的梦境空间里。
但与此同时,地面开始剧烈地震颤起来。
就像是原本在两条轨道上互不相干的行星,被一种浩瀚而无从抗拒的力量牵引着,朝着彼此靠近。
轨道重合。
同时被吹散的,还有赫尔墨斯。
他身上的长袍一点点幻化成雾气。
在这个过程中,他的视线却从未离开过温黎的脸。
他的眼神有些怪异,像是有千万种情绪凝集在喉间,开口时却又无处下手。
半晌,赫尔墨斯才缓缓转开目光,看向她身后。他倏地轻笑。
“你说得没错。”
赫尔墨斯唇角挑起一个散漫又释然的笑意,"他的确很在意你。"
温黎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在原地站了片刻,缓缓转身回眸。
不知道什么时候,在她
身后,立着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
赫尔墨斯站在不远处看着她,在光与暗的交界处,深邃的脸廓被光影切割成泾渭分明的明暗两面,神情晦涩辨认不清。
他其实一直跟在她身后,自始至终,如影随形。
也就跟着她经历了那些他以为早已淡忘的过去。
这场梦实在太真实了,真实到有时就连他自己也难以辨认是真实还是虚假。
但唯一与现实不同的是,曾经的他身边并没有一个叽叽喳喳围在他身边,替他喜替他忧,为他打抱不平的金发少女。
比起那个梦,她本人更像是一个梦。
一个他曾经或许在心底乞求过,但却又被他刻意忽略了的美梦。
“还真是羡慕你啊。”脸廓更深邃成熟的神明微微一笑,半真半假地慵懒道。
他的目光在少女脸上停顿,然后不偏不倚地对上另一道视线。
两道几乎肉眼辨不出分别的身影无声对视。
一种微妙而若有似无的火药味悄然蔓延开。
金发少女身侧的神明微扯唇角:“这话,我倒也想对你说。”
他垂眸瞥一眼即将散尽的身体,眸光微黯,再次抬起眼时却早已将这一闪即逝的情绪收敛好。
“梦境真假难辨,但你总该辨得清真心。”
“赫尔墨斯”唇角笑意似是释然,他注视着少女,“永远像这样幸福地活着吧,在真实的世界里。"
他最后一点衣摆和尾音一同散在风中。
“照顾好她,另一个我。”
随后,虚无的空间里陷入一瞬间的寂静之中。
梦境彻底消散了。
温黎反应过来,正要朝着真正的赫尔墨斯的方向走过去,便见他似笑非笑地看向她。
“照顾好我的甜心,不需要任何人提醒。”
什么任何人,那不是梦境中的宁自己吗?
温黎发现自己是真的有点摸不清赫尔墨斯的心思。
似乎无论是梦境中的他,还是现实中的他,都很排斥接受另一个他是自己一部分的事实。
不过这不重要。
终于和现实中的赫尔墨斯碰面,这意味着
她这一次的危机也有惊无险地度过了。
温黎脸上流露出真实的喜悦。
“我总算见到您了,赫……”尔墨斯大人。
她话还没说完,似曾相识的沉香便再一次包裹住她。一条修长有力的手臂绕过她的肩膀,按着她的后脑吻了过来。
和刚才梦境中那个浅尝辄止的吻截然不同,真正的赫尔墨斯的吻蕴着极其浓郁的谷欠望。
他先前的动作向来柔和,但这一次却染上了些许粗暴的意味,用力地扣着她的身体,几乎要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去。
他的吻炽热而迷乱,一双眼睛像是漾着迷蒙的露气,引诱着她跟随着他的节奏不断沉沦。
温黎被吻得近乎缺氧,身体七荤八素地软下来。
但很快她便被一条有力的手臂稳稳地扶起来,更紧地压向怀中。
在一片晕眩空白之中,温黎依稀听见赫尔墨斯贴在她耳边低声道。
“这世间,不该令我感到眷恋的。”
气流掠过她的耳后,余温似火一路沿着脖颈流淌下去。
“但是为什么,你却偏偏要出现我身边。”
与此同时,整个空间陷入一片凌乱的剧烈颤抖之中。
梦境空间像是经受着一种强大力量的挤压,岌岌可危地即将坍塌。
在这一刻。
色谷欠之神拥抱着他的未婚妻,就像拥抱着从久远古老岁月中走来的、密不可分的另一个自己。
爱与谷欠在这一瞬间融合。
严丝合缝,密不可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