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大雍在朝为官,一向以京官清流为荣,从翰林院这种清流中的清流之地,犯错被贬谪出去做外官,一般再想调回来都很难,更别提还想一步登天入内阁了。
所有人都会质问你凭什么!
但这一次非议声明显小了许多。
不光因为陆无忧堂堂连中六元的状元郎名声太大,被贬谪是因为为民请命,更重要的是,谁都知道在熙帝即位的壬寅之变中,这位年轻状元郎不仅有拥立之功,更出了大力。
那会不少内侍都看见他出入皇城三大殿跟自己家似的,很多人甚至觉得他都不会再回晃州那个穷乡僻壤,还有什么比从龙之功升官更快的?
可他回去了。
不光回去了,还踏踏实实干了三年。
熙帝有事没事就往那传旨,劝他早点回来,他也无动于衷,现在总算回来了,升官也就成了意料之中的事情。
如今内阁还是三位阁老,徐阁老为首辅,陆无忧补进来,算是内阁第四人,他是徐阁老的学生,徐阁老都没什么意见,其他人更无话可说。
贺兰瓷这边更是东西还没收拾好,那边陆无忧的新官服和她三品淑人的命妇服就一并送来了,还有什么杂七杂八的赏赐。
她略微诧异道:“他这么迫不及待让你干活?”
陆无忧拽起那件绣了孔雀补子的绯色官袍看了看,道:“大概快顶不住了。”
他自然是知道现在这位熙帝是多么疲懒不靠谱的人物,但朝臣们大都是满怀期待,用当初对怀瑾太子的期待来看他,那可确实是太为难了。
对帝王来说,勤政爱民说起来简单,做起来是要累出半条命的,不然也不会有内阁存在。
这么逼着他赶紧回来,也是需要有知根知底的人从中转圜。
更何况,陆无忧心想,朝臣们催遴选秀女也催了快一年多了,陆无忧倒是希望他赶紧就范,和自己妹妹划清界限。
只是回到上京之后,贺兰瓷蓦然闲下来了。
她在晃州时,每日忙得和陆无忧不相上下,有时候都顾不上宅子里的事,回来时没那么多要做的,便只在府里看看拜帖,扫扫文章,读读书。
毕竟她可以出入随原府的官衙,却不太方便和陆无忧一起出入内阁。
不过贺兰瓷想,她还是可以继续开书院,做些有用的事,便也不是很急。
陆无忧返京之后,上门拜访络绎不绝,他刚入阁本人也忙得要命,约莫一个来月后,他带了封草拟好的诏书回来,微笑着放到了贺兰瓷面前。
贺兰瓷还当是什么封赏的诏书,说实话也有点麻木了——她接过一看,随即愣住。
她忙碌了一天的夫君正挑着眉眼,笑得眼瞳间波澜阵阵,身子放松地坐在靠椅上:“一点交换条件。”
贺兰瓷仍旧怔着:“这不合常理,礼部不可能答应的……”
“有什么不可能的。”陆无忧毫不犹豫道,“只要权柄足够,女子都敢称帝,更何况只是区区科举开女科,并不算太离经叛道。”他嗓音温和,“你不是一直想参加科举吗?”
——说起来这人现在刚好是礼部侍郎,还在内阁。
贺兰瓷看着诏书上的内容,眼圈微红,犹豫着又想问,能参加科举,如果中第的话,那……她能入朝为官吗?
还没问出口,就听见陆无忧又道:“以前我说着想给你自由,其实什么都不清楚,委实太草率了。现在才差不多知道,你想要的自由是什么样的。”
贺兰瓷又是一怔。
“能做到的我都会去做。”陆无忧清润的音色越发温和,说得轻描淡写,“这世道容不下你,那我就替你换个世道。”
她像是再一次听到陆无忧晴天霹雳的发言一般,有些难以消化。
却又在静默中,感觉心房一点点被温暖的填满。
那边陆无忧已经慢吞吞道:“好了,我等你半天了,你不该过来亲亲我吗?”
贺兰瓷忍不住道:“这么重要的事情!你让我缓缓,先别打岔……再说什么时候不能亲。”
“不一样。”陆无忧非常直白地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就喜欢你主动过来亲我,当然,越主动越好。”
贺兰瓷道:“……我平时已经很主动了!”
陆无忧用指节抵着鼻尖轻笑道:“再主动一点我也受得住,比如……”他又开始口无遮拦地胡言乱语起来。
在晃州的三年,陆无忧平日里稳重了不少,然而在她面前似乎丝毫没有改变。
贺兰瓷从感动里回神,靠过去意思意思先亲了他两口,遐想道:“要是能中第的话……”
陆无忧揽着她道:“女科只在上京先开,你得先从童试、院试、乡试一路考过来,才能进会试。此番女科不会单独评卷,只是考房会在贡院另设,卷子和其余考生一并糊名评阅,若你的卷子真的能胜过其他男子,就算入朝为官,自然也无人有异议。”
贺兰瓷忍不住又亲了他两口,然后蠢蠢欲动地从他身上爬下来。
陆无忧还没亲够,按着她的腰,抱住她道:“去哪?”
贺兰瓷清透的眼瞳里全是璀璨的光:“看书去。”她还嘟囔道,“得亏我开书院,该读的一天都没落下,我先去找几份往年的考卷看看……”说完径直就挣扎着往自己书房走。
虽然大概料到会这样,陆无忧还是颇有些无奈,他一把抱起她道:“我陪你去看行吧。”
贺兰瓷想了想,有点犹豫道:“你确定会让我好好看书?”
陆无忧唇角勾起一抹笑道:“……大概等我尽兴了?”
贺兰瓷:“……!?”
***
要开女科的事不久之后也传遍了整个上京。
内阁起草的诏书,廷议通过,浔阳长公主大力支持,熙帝当即便同意了,因为太匪夷所思,居然也没遭到很强烈的反对——主要都觉得没多少人会去应试——结果就这么顺顺利利地定下来了。
虽然京中会读书习字的小姐不少,但谁也没料到真有一天可以去考科举,当然更没人想到第一个报名童试的便是陆侍郎的夫人。
贺兰谨对此也大为震惊。
但他现在也不在都察院,也管不了这事,只能在见了贺兰瓷之后,斟酌着道:“你真的要去……”
贺兰瓷道:“名都报了,自然要去,还是爹你觉得女儿不该去?”
贺兰谨现下也不好拿女子不该抛头露面来劝她,毕竟她嫁都嫁了,自己夫婿都不介意,旁人还有什么可说的,更何况如今这个局面也没人敢再对贺兰瓷起什么念头,但这件事仍然完全超乎他的认知。
他自是遗憾过贺兰瓷不是男儿身,可还是……还是过于令人震撼。
贺兰瓷已经激动过了,格外平静道:“爹你就别操心了。对了下回有空,可以来府里坐坐。”
总该让她爹也尝尝古董羹,贺兰瓷琢磨着。
他们这次从晃州带了许多的香料,而且因为河道疏通,船只往来也更方便,再想买应该也不难。
她专心备考——其实童试全没这个必要。
陆无忧托着下巴看她的认真劲道:“你这样考个状元只怕都绰绰有余。”
贺兰瓷低头奋笔疾书道:“有备无患。”过了一会,才抬起头道,“你怎么不忙了?”
陆无忧道:“忙里偷闲罢了。”
内阁讲资历,也讲亲疏,但最重要的还是皇帝的信重,遇到宦官作乱,也是皇帝的信重偏颇罢了。
陆无忧虽是四辅,但说话做事俨然已经是次辅。
“怕冷落你了,但结果……”陆无忧继续盯着她道,“怎么感觉好像是我在被冷落。”
贺兰瓷忙道:“没有的事。”
为了证明她的话,她还停下了笔,很认真地看着他道:“要不我们闲聊一会。”
陆无忧也盯着她的漂亮脸蛋,看了会道:“算了,你心思根本不在这……就这么开心?”
“嗯。”贺兰瓷点头如捣蒜,又补充道,“我心思还是很在你身上的!”
她看着他笑起来,眼瞳明灿。
依稀间觉得她似乎还是那个很容易满足的姑娘。
“没事,你继续看吧。”陆无忧伸出修长手指,轻绕着她的长发,漫声笑道,“我看你就行了。”
贺兰瓷看了看书,又看了看陆无忧,突然道:“我们还是先亲一会吧。”
陆无忧:“……?”
贺兰瓷踌躇道:“不然总觉得好像有什么没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