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在曾经、在开元盛世的时候,即使是遥远乡间里的稚童亦知晓礼让、知晓那诸多的种种道理以及礼仪和伦常。
但那又怎么样呢?
等到安史之乱的战火燃起,等到君王舍弃并欺骗臣民、百姓而逃,等到盛世的幻梦被打破这天下陷入到水深火热,在生存面前,那些曾经之所坚守的东西又算得了什么?
向来养尊处优且沉迷于酒色与享受之中的帝王,这懂礼仪知荣辱晓兴衰代替上天牧守众生的天子,尚且可以为了自身的权柄而背弃共患难的原配、甚至是杀死自己的孩子、抛弃自己的臣民,又如何能够要求那些小人物们去当那个圣人当那个好人?
只是高高在上的肉食者们是不会想到抑或者真正反思那其中的种种的。
非但是如此,还迫切的想要站在那制高点上,依凭着所谓高贵的身份,对众生对那些身处在这乱世之中的民众们做出指责。
毕竟,这可是食人啊。
如此突破人性之所有的行为,又怎么能够是如此的轻描淡写呢?
这些人、这些兵士、这些分明清楚的知晓自己吃的究竟是什么肉却似乎在装傻的城中人,分明就是一个又一个披着人皮的恶魔,不是吗?
原本做为皇帝、做为上皇的老皇帝可以高高在上的俯视与评点,道上一声可惜的同时却又漠视着一幕幕惨剧的发生,甚至舍不得予以半点的支持和救援。而是在高高的龙椅之上、在行宫之中、在争权夺利之时,对摆放在一旁的战报视而不见听之不闻,甚至吝惜于予以那坚守在睢阳城中的人以一个兵卒、一粒粮食的支持。
然后在午夜梦回之际、在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将要论功行赏之后,似真似假的说上一通人之所以为人,至少不应该、或者不应当。最后话音微转,义正词严的表示,一切盖棺定论,他们李唐皇室、他们这些肉食者,是不会忘记这些人之所为国家、为天下的付出。
如此种种者,虽然再如何的争权夺利用尽心机和权术,所做下的那诸多种种事情又是如何的叫人不齿和不堪,同那所谓高贵的身份、同他们之所处的地位并不相配。但至少,他们尚且还拥有高贵的身份,不是吗?
于是当那高贵的身份失去,当自己似乎成为将要被点评中的一员之时,这老皇帝便迫切的想要抓住些什么,以证明自己的伟大、证明自己的高尚、
证明自己的不同。
只是虽然如此,但你若是当真想要这老皇帝当着这兵士的面说出些什么,却又似乎是不可能。毕竟这帝王不管在什么时候,都是惯会擅长于明哲保身。
因而在那兵士看似轻飘飘却又似乎是能够叫一切无所遁形的目光下,老皇帝只是苍白了脸,将所有想要说出的话语吞没在喉咙口中。
肉香仍在继续,无所不在的充盈着每一个角落。
或许是精神上的折磨,或许是同类相食的影响,或许是城池之外叛军一次又一次的进攻和围困,老皇帝只觉得自己似乎陷入到疲累和亢奋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之中。一闭上眼,脑海中之所出现的便是一个又一个缺胳膊少腿的、充斥着怨恨与不甘的面孔。
然而做为帝王,这老皇帝的心灵与心脏本应当是极强大的。午夜梦回之际,梦中或许会出现过往出现曾经、出现那大权在握之时的盛世大唐,却很少会出现那被他之所舍弃的长安、以及陷入到苦难的苍生与万民。
不曾入过这老皇帝梦中的又何止是贵妃,分明还有叫老皇帝之所疏远甚至杀害的忠臣良将、那些被欺骗愚弄与抛弃的长安百姓、以及于战火之中失去所有的民众等种种。
但这老皇帝的心灵与心脏却又似乎并没有想象之中的那般强大,于是在此时刻,那些人终是一个又一个的排着队出现在老皇帝梦中、出现在老皇帝眼前,发出哀嚎与咒骂,展露出那最是惨烈的模样。
一片残肢断骸与鲜血淋漓。
叫老皇帝的灵魂都为之而恐惧与战栗。
于是这早已经被所有的一切磋磨了锐气的帝王想到了死、想到了逃避,想到了结束这具年轻躯体的性命,以获得安宁。
但很可惜每当有这样的念头生出,这躯体却又似乎开始有着自我意识的不断求生,以致于不管是饥饿、疲惫还是叛军的刀枪与箭矢,都无法带走其性命。
这样的日子,究竟什么时候方才是个头呢?
浑浑噩噩中,老皇帝的意识与理智似乎同样是陷入到混乱的边缘。直到这之后的某一日,那原本脆弱不堪却又似乎极是坚固的城,终于是不出意料的……破了。
只觉得心中似是要有一块石头落地,老皇帝终是放松下来,准备迎接那既定的场面与结局。
城破当日,张巡向着玄宗皇帝
、肃宗皇帝所在的方向叩拜,而后表示,有心杀贼无力回天,我已经用尽自己之所能够用下的一切计谋,但这孤城,实在是没办法守不住了。我活着不能报效陛下和大唐,只有等死后变成鬼神,继续杀贼。
然而老皇帝却又似乎是满怀恶意与癫狂的,又或者说那些来自精神上的折磨早已经摧残了其神智。以致于老皇帝内心深处非但没有感动,反倒是翻腾出看似合理却又极是荒唐的念头。
你张巡之所报效的,真的是朕、是我李唐皇室的天子吗?还是说尔等不过是那贪图名利之辈,只是被架在了火上所以干脆一条道走到黑,想要一个身后名?若是当真救援了叫你活下来了,日后又是否同样会如同安禄山那贼子一般,背叛于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