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尼院是尼姑院,而当日受皇太后懿旨入宫祈福的,也是女尼。天子终于觉得,事情似乎有了些眉目。
他依稀记起那日北静王水溶曾经提过,那日率领锦衣军在荣国府门口遇阻时,发生了好多诡异之事。
天子当即召水溶进宫,再问起详情,谁知水溶拿不准天子的心意,竟矢口否认他说过什么怪力乱神的话。
最后被逼问不过,水溶只得招认出一件事: “启禀陛下,那日臣确然遇到一件奇事:荣国府那个衔玉而诞的少年,也就是元妃之弟,皇上想必曾经听说过。"
听到北静王说起宝玉,皇帝陛下被勾起了兴趣,专
心致志地听着。
“那是个未及弱冠的少年,但就在臣奉旨查抄的那一天,臣见他,满头青丝,尽数变为白发,不知是何缘故。"
天子听着,并不觉得此事与元春的去向有何关联,但又不愿放弃这条线索,忙命水溶带宝玉进宫,他要亲自瞧瞧。
谁知北静王却摇头道: “启禀陛下,日前荣国府贾政率子弟扶着老太太的灵柩返乡,宝玉随父同行,这时候应该快到金陵了吧?"
皇帝陛下闻言沉默,一时记起当日竺凤清来辞时,也曾经提过,他会陪同林如海和林黛玉一起南下,随行的还有贾府一众扶柩回乡的子弟们。
“算脚程,还真是快到金陵了。”皇帝当即决定遣人南下,追查贾府回乡的一行人中,是否混着那个令他这么久以来都无法安寝的女人。
北静王闻言主动请缨,却被皇帝硬梆梆地顶了回去: “朕信不过你,也信不过世雍。朕会命忠顺亲王跑上这一趟。"
这日,从大明宫中出来的北静王,脸色如吃了一个苍蝇般难看。
他上一次反水,令他在一众勋贵中人心尽失,却没能为他挣来半点政治资本,皇帝陛下从来没把他当做值得信任的人看待。
如今他明显感觉到“四王八公”中的北静王府,已被这位皇帝当成了多宝阁上的一枚摆设。也许到了他的下一代,北静王府就会被顺势降等,久而久之,堂堂王府也会像天幕上说贾府那般, “树倒猢狲散”,落得个“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的境地。
此刻水溶耳畔忽然响起天幕上说过的那句话: “机关算尽太聪明……”
★
待忠顺亲王赶上荣府一行人的时候,荣府众人的船正泊瓜洲渡口。
此前他们刚刚与林家一行人做别,林家人顺流而下,往苏州而去。贾家这边则打算稍作休整,便渡江往金陵去。
艄公已经起了锚,岸上却烟尘滚滚,竟是忠顺亲王率了好几个百人队,沿着驿路一路风尘仆仆地赶到了。
元春、抱琴此刻正与妙玉、宝玉一道坐在船舱中。元春此刻已经略微显怀,她与抱琴都换作了寻常仆妇的装束,混迹在荣府的船中,平日并不出船舱半步,就连荣府自己人,都未必知道同行的有元春这么一号人物。
元春听闻是忠顺亲王赶到,闭目
叹息道: "还是让陛下给想到了。"
妙玉依旧是带发修行的女尼装束,此刻手中拂尘一扬,慨然道: “待我出去会一会那位王爷!”他们此前商量过,若是宫中有人追上询问,就由妙玉出面,拿话搪塞过去。"不可!"
宝玉满面惶恐,拦住妙玉。
他突然想起了当日天幕上那句“他日瓜州渡口,各示劝惩,红颜固不能不屈从枯骨,岂不哀哉”①的谶语。虽然那忠顺亲王也不甚老,但是曾霸占蒋玉菡,多蓄美妾,这在宝玉看来,基本上就和“枯骨”差不多了。
妙玉悄悄看看船舱外,见贾政正在与忠顺亲王本人答话,亲王麾下数百人,气势汹汹地守在远处。她忙放下舱帘,低声问宝玉: “你打算怎么办?”
宝玉却没顾得上回答妙玉。此刻他急得脸色通红,额头上出汗,手中正紧紧握住那支他一直随身携带的湘妃竹笔。
"六七个字,最多只剩六七个字。"宝玉紧张地道。他那支竹笔笔身的光线已经非常黯淡,笔头也快要秃光了。
“是写江上忽然吹来了一阵神风,送我等南渡,还是写忠顺亲王突然犯了癔症,忘了他此行究竟是为何……"
一时间宝玉竟然还想到了很多选择。
“快,槛内人,快做决断!”妙玉再次掀开舱窗上悬挂的帘子,看了看外面的动静。
“宝玉,”元春的声音在船舱中响起,她的声音轻柔而动听,似乎在幼弟面前,她自带一种慈爱的光辉, "不必为我考虑太多。这几日能与家人在一起,我已过上了这辈子最幸福的几日……"
再想到这几日短暂的幸福也是老太太放弃了继续活在这世上的可能,为她换来的,元春的声音便微微颤抖,但她的意思却十分坚决,她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累及家人。
“最幸福的几日……”
宝玉听到这里,忽然有所触动,转头回来望着元春问道: “大姐姐,你是否,再也不想回到那个见不得人的地方去?"
"不想!"元春坚决地摇了摇头。
"那……我这个小外甥,将来也不想见到他的亲父?"
元春将手小心地放在小腹上,似乎正用心感受着腹中
孩儿的动静,片刻后,她温存地一笑,却异常坚决地答道: "不,这孩子是我自己的,从不关皇家什么事。"
元春还有一句话还未说出口:往后永远、永远也不会让这孩子陷在那没有分毫骨肉亲情,只有为了权力而你争我夺的深宫里。
“那好!”宝玉轻轻一声叹息,道, "那就简单得多了。"
随即他深吸一口气,正待提笔,忽然又停下,回头看看元春,问: "大姐姐,你真的……"妙玉忙道: "槛内人,快!别再磨叽了!"
而船舱外,忠顺亲王已经在向贾政询问这边船只的情况,贾政正一脸忧色。宝玉被妙玉这么一呛,提笔就向空中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