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整个辛家似乎都陷入了一片沉寂。
在东院中,花秋月有些睡不着。虽说今日她大哥将辛焰不是自己亲子的消息散播了出去,但她并没有觉得太高兴。
这只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告诉别人辛焰不是自己的孩子,那不是等同于让别人知道,自己这么多年来,都被辛南煜这个混账跟鹿雨金这个小贱人戏耍了一道吗?
这对于爱面子的她而言,实在是无法容忍,咽不下这口气。
身边的蒲娘也将现在外面的情形跟她讲了讲,群众以讹传讹的本事自是不小的,本来流传出去的只是一个版本,但是现在都已经传成了花。
什么现在的少族长是鹿夫人跟外人偷奸生下来的奸生子,还有这是老族长醉酒后,强迫了一个辛家的下人,就连这下人是谁,都编得有鼻子有眼,好像自己亲眼所见一般。更离谱的,还有人说族长夫人生不出孩子,这才抱养了一个,假装是自己的孩子,结果现在孩子的亲生父母找来了,族长就是得知了此事被族长夫人气病,少族长其实就是个野种。
花秋月斜靠在床头上,看着窗外的像是近在咫尺的月亮,她难得想起来了自己的亲生儿子。
那些在她看起来不重要的记忆早就已经变得斑驳,哪怕仔细回想,也很难将关于辛停云的事想得很清楚,甚至那张脸,花秋月都不太记得了。记忆中唯一有些鲜明的,便是辛南煜一次生辰宴上,辛停云不知道从哪里猎来了一只红光兽。这种妖兽,皮毛绯红,像是晚霞一般,柔顺而漂亮。就因为辛南煜无意间说了一次花家家主得了一张这样的皮毛,他很喜欢,然后那个小孩,就孤身一人,去了密林,带着一身伤回来了。
当时辛停云献上自己亲手猎来的礼物时,那双黝黑的眼睛像是在发光一样,亮极了。那是他的真心,献给了自己敬仰的父亲。
可是很快,他就被人拖了下去。
没别的原因,就是坐在首位的男人对他万分不喜,哪怕是看见了自己先前最想要的红光兽,脸上也没有露出任何开怀的笑,而是厌恶皱眉。
"来人!把二公子带下去!简直太没规矩,这血淋淋的都是什么玩意!"
他孺慕敬仰的人,将他的一颗真心毫不留情碾压得粉碎。
那瞬间,辛停云眼中的光就熄灭了。
童年时,他对父亲还是有滤镜
的,崇拜,仰望,尊敬。他想要让父亲看见自己,他不明白为什么都是父亲的孩子,但是“哥哥”却能得到父亲的笑脸和爱,而自己,永远只能感受到漠视和厌恶。他竭尽全力想要让父亲看见自己,愿意为了父亲一句话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但最后的结果,似乎并没能如愿。
花秋月的回忆到此为止,她对这一段记忆尚且还算是深刻的原因,是她还记得当时自己嘲笑过辛停云不自量力。不过是一个没名没分的女人生的孩子,还真是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但现在想起来,花秋月忍不住冷笑。可能最蠢的人,就是她自己。
"大哥派出去的人,有什么回应吗?"花秋月问到身边的蒲娘,她心里就突然有点愧疚,想这个儿子了。
蒲娘: "……没有。"
这派出去的人走了都还没有一日时间,哪里会那么快传来消息,何况,今日下午,夫人不是都决定好了吗?直接从下面带回来一人,直接冒充是大少爷就行。
蒲娘哪里能想到,现在的花秋月,忽然有点想见一见自己真正的孩子了。
花秋月没得到自己想要的回答,她也知道是自己有些癔症,但心底就是忍不住萌生出不切实际的念头。
"算了,你回去休息吧……"花秋月刚说完这话,忽然一顿,皱着眉看着窗户外。
东院里有一处三层的高楼,就是花秋月的住处。在这里,能俯瞰整个族长府。所以,现在在族长府外面的那一长串的火把,落在花秋月眼中,格外清晰。
“那是……?”花秋月忍不住从床上走下来,想凑近窗户一点,看得更清楚些。但还没等她看得更清楚,前院的喧哗声已经先一步落进了她的耳朵里。
"敌袭!!!有敌袭!!!"
鹿家是由一名鹿迩的堂兄打头阵,率领着先锋队先一步到了族长府门口。
鹿迩这堂兄是在天海外里出了名的骁勇善战,一身蛮横的肌肉,让不少人看了都忍不住退避三舍。而他又是实打实地听鹿迩的话,从小就是有八百个心眼子的鹿迩的跟屁虫。
今夜鹿迩给他下了死命令,一定要攻破族长府,到时候第二波的袭击,将会由辛焰带领。作为少族长,在这种时候,站出来动摇
族长府内的人心。一个巴掌一颗甜枣,鹿迩的算盘打得啪啪作响。
鹿冲当然不会让自家堂弟失望,他手里拿着一对流星锤,率先冲上前去,砰砰地将高呼的两个族长府上的护卫的脑袋砸了个稀巴烂,然后气势汹汹大步朝着族长府走去。
在这时候,他身后跟来的那些鹿家的护卫们,也纷纷反应过来,举着手中的武器,跟毫无防备一脸懵逼的族长府上的护卫交了手。
这也只能说如今在族长府上的护卫着实有些倒霉,像是花家,花景瑞早就下了命令,最近严格操练护卫,甚至还在不断扩张人手。在花家,估计没人不知道最近天海外三大家的局势有些紧张,可能随时都会爆发战斗。所以,花家的护卫人人都警惕这着,准备随时冲锋陷阵。
但是在族长府里就不是一回事儿了,自从辛南煜倒下后,辛家就成了一盘散沙。花秋月虽然是族长夫人,但在族长府里,她只是明面上的夫人,谁不知道老族长最宠爱的人还是要数鹿家那位。在这种情况下,花秋月能凭着族长夫人的身份掌控整个辛家那几乎是不可能的。这府上,一些人是老族长身边的人,一些人是鹿雨金的人,一些人是辛焰的人,最后剩余的一小撮才是花秋月的人。
在这种局面下,还有不少人觉得就算是现在自己少族长和族长夫人的矛盾是肯定不会影响到族长府,因为这两人不论是谁,其实都属于族长府,怎么可能对族长府出手呢?
但是眼下,鹿冲挥动着流星锤,一路血拼,冲进来时,族长府上的这些护卫和小厮们,傻了眼,才真正意识到,族长府里也并不太平。
蒲娘在听见前院的动静时,反应很快,立马一把就将已经呆愣在原地的花秋月从窗口拉扯了过去。
下一刻,一道带着火光的箭羽, “唰”的一下,便从外面直直地射了进来。若是刚才蒲娘的反应
再慢半拍,这只箭便是要射在花秋月身上了。
花秋月当即一个冷战,随后眉眼就沉了下来。
她从袖口中取出一只小小的信号弹,点燃后, “咻”的一声放在了半空中。这是她召集花家护卫的信号弹,对方只要看见这东西,就会立马赶过来。
“辛焰!鹿迩!他们真是好大的胆子!”花秋月现在怒极了,她是没有想到自己一手带大的小王八羔子居然这么狠心,不过是白天自己去找他回家,他不仅仅不回来,在晚上还给自己
来了这么一出。
花秋月俨然已经忘记了自己下午跟花景瑞干了什么事。
在族长府的前院,最初族长府的护卫还想要跟冲进来的这一帮鹿家人讲讲道理,可是鹿冲就是个完全不听道理的人。他哪里管什么敌人说什么,反正他接到的命令就是要将辛家的防线击破。
一时间,前院动静闹得格外大。
并不是所有天海外的人都使用清气,能将内河点水成冰,又或是结成冰锥。尤其是在这种打群架的时候,出其不意引用内河之水偷袭是行得通的,但在多数时间,大家都是拿着手里的武器,噼里啪啦一通乱打。
奚十里听见外面的动静时,她推开门走了出去。凭着今日她在外人面前的一番表现,想要藏着不出力是不可能的。不过,现在她家师姐已经离开了。
秋起被奚十里支开,去了祭祀堂的地盘,也是现在紫阳宫的人占领的地方。
秋起现在要做的事,就是将今夜鹿花辛三家的爆发矛盾的消息,更快速地传到紫阳宫的人的耳朵里。
她没有亲自出面,而是拿着几张音画符,偷偷地接近紫阳宫的防线。
若是说辛停云从前在外云游,都是规规矩矩的斩妖除魔,接济苍生。那么秋起这么多年在外面,那就是稀奇古怪的技能,都学了那么点。
比方说,现在的口技。
秋起都没想到自己的口技居然有一天能用在这种时候,她模仿着两个人说话的声音,将现在族长府上激烈的斗争这一消息“不小心”传了出去。
紫阳宫的人才跟天海外的祭祀堂打了一场有些惨烈的仗,自然对于地盘的守卫很严密,在属于祭祀堂的边界上,紫阳宫的弟子们五人一小队,在不间断巡逻。同时今日被一群外来人赶出了自己的地盘的祭祀堂的长老们,也在暗处偷偷观察留意着周围的动静。
当秋起搞了这么一出时,同时吸引了祭祀堂和紫阳宫的人的注意。
96
屋外风大雪急,瓮里的水都给冻上了。三大一小坐在暖烘烘的炭炉桌上,气氛愈演愈烈,映衬着窗外雪景动静结合,别有妙趣。
除了皇帝陛下一人吹胡子瞪眼之外,万事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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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霍光这小子真跟他不客气,十圈麻将能赢八圈,皇帝陛下是霍光的下家,只能"忍辱"坐
庄。
于是,莫名演变成在场三人联手对阵陛下的局面。
刘彻很郁闷。
朕就没见过这么这般实心眼的兄弟,说别让着朕,还真一点不让,不仅不让甚至专程压着打,有你们这么做臣子的嘛!
霍光反倒有旁的思路。
他朝政之事谨慎惯了,若是连这种取乐游戏也绷着,未免将弦拧的太过。偶尔松松劲道,也无不可。
霍去病就更是没琢磨那么多,这些年他已经摸索出一套与皇帝陛下相处的路数,君臣都惬意,因而他尤其放松。
卫小四探头探脑,眼神滴溜溜乱转,瞧瞧这个望望那个,然后混在两位阿父后头薅点猪毛钱。
谁让刘彻偏要一炮多响,给大家送财呢。
搓了一圈又一圈,猪猪陛下越来越按捺不住了。刘彻佯装看天色:"时辰不早了吧?四喜啊,朕瞧着是不是该用小食了?"
大黄门很上道,一本正经配合道: “是啊陛下,仆早就想提醒了,只怕坏了您的好兴致。”
刘彻点头: “嗯,朕心甚悦,叫南风准备传膳吧。”陛下都不要脸的翻篇了,陈子们自然也不会再提“底裤”的事儿,那是不想混了。
卫无忧小朋友默默摇头,给刘彻的牌品记了一笔——牌桌上也是一如既往的老刘家作风,好面子,最好不和光光阿父凑一桌。
小萝卜丁这话都是记在心里的,哪像刘彻,站起身来竟然直接说出来了: “往后再打这麻将,霍光就跟随在朕身侧。"
卫小四:
好家伙直接给人禁赛变私人教练了,论无耻还得是您。
霍去病也反应过来,连声嚷着: "陛下,您这么玩臣下回可不来了。"刘彻: "哼,朕叫仲卿压也压着你一道过来,正好补了空缺。"
卫无忧总觉得刘彻这个新部署有些危险,得先发制人,找两个有钱的老头儿陪皇帝陛下搓麻将,可别盯上他这小荷包了。
萝卜丁连忙道: “再喊上东郭先生和孔先生吧,两位大农丞肯定能陪老姨夫玩的尽兴,
我是小孩子,就不瞎掺和啦。"
刘彻挑眉,好笑的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倒是霍光开口淡然问: “你不是喊着无聊,才弄出这骨牌博戏来。”
卫小四: “我要去找李禹他们玩儿~”
跟这帮八百个心眼子的人精比,李小禹简直单纯的清澈见底。果然还是虐菜更适合他一些。
今日小食用烤全羊,南风早早在后院点了篝火,放上特制的烤羊架,将新宰的几头羔羊架上去炙烤。层层茱萸和胡椒、孜然颗粒刷上去,香味儿一路飘到了前头殿中。
顿时,谁也没心思再扯皮下去了,皇帝陛下带头就循着味儿往外头走。
南风正巧来殿内询问,两头撞了个正着。
刘彻扬着下巴,眼神往殿后瞅: "在做什么?朕闻着有孜然的香气,又是烤羊肉串吗?"
南风莫名从陛下眼中看到一股期盼和兴奋,略微怔了怔,这才按照自己往日的节奏请示: “回陛下,不是羊肉串,而是烤全羊,是小公子亲自配的料和旋转烤架,羔羊肉已经烤到位了,仆来请示,要不要这会儿就开席?"
卫无忧是庄子的主人,刘彻这回把决定权交给他。
小萝卜丁歪着头想了想,提议道: “现在外面大雪纷飞,肯定很冷,若是夏日里去院中吃肉喝酒倒也尽兴,今日还是送到正殿里来吧?"
刘彻同意了: “既然叫烤全羊,就不要切开分着上了,去寻个架子先弄一只来,今日咱们就坐在这麻将桌上一道吃。"
皇帝陛下有兴致与臣同乐,霍家兄弟也不好在这时候没眼力价的泼冷水,只好惶恐应下。
君臣四人重新坐回麻将桌上。
卫小四觉得这种感觉很奇妙,忍不住道:“老姨夫,其实您要是觉得这样坐着吃饭更舒服,我们可以把独榻和案几换成高一些的桌椅呀。"
刘彻确实是这么坐了一中午后,全身舒坦许多,这才突发奇想要在牌桌上用饭的。他闻言有些意动:"朕先试试,若果真好,再弄你说的那套桌椅。"
卫小四没想着一步就能过渡到高型家具,欣然应下,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卖萌晃着小短腿,等起饭来。
刚烤好的全羊很
快就被两人抬着架子上了桌,从外头一路运来,还在冒着热气儿,里头更是烫的不得了。
刘彻瞧一眼这么大个儿的羊,不得不开口问询: "直接上手吃?"
卫无忧兴奋点头,开始胡诌: “当然啦,烤全羊的精髓就是上手直接吃的那一份畅快!而且分羊腿的人据说还能获得咩咩之神的祝福呢。老姨夫,您来分吧~"
刘彻总算是抬起头,似笑非笑瞧了小家伙一眼:“是吗?既然有赐福,朕可得把这个机会让给你。"
说完,皇帝陛下就老神在在看着卫无忧,等他给四人分羊腿。
卫小忧垮起个脸,委屈的看向霍光,他哪里有那么大的劲儿啊,刘小猪这不是为难人嘛;对此,霍光爱莫能助,并用眼神示意他是咎由自取。
至于霍去病,小萝卜丁连个求援的眼神的都没给。他只要不递把砍刀助威喝彩,就已经很好了。
小小的身板使劲儿往前凑了凑,伸出洗过的爪爪向全羊。他又不能从椅子上跳下来,因为那样直接就够不到了,只好撅着屁股使劲儿掰啊掰,然后费尽力气扯下来一根光秃秃的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