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猪陛下的目光从汲黯身上转移,很快聚焦在董仲舒身上。这老头儿今个跑来干嘛来了?朕都怀疑他是不是吃饱了撑的,特意散步进宫看热闹的。
刘彻的眼神实在太过明显,于是,汲黯和赵文昌也忍不住将目光投向了董仲舒。
老董倒是坐得住,笑呵呵道:“陛下,正事若是商议完了,老臣这里还有一篇新得的赋,想与陛下分享。"
刘彻来了兴致: "哦?董夫子大热天的在殿外等候许久,就为了一篇赋?何人所作啊?"
董仲舒:“是东方朔。”
刘彻露出个“朕就知道此事没完”的小表情; "东方朔也学会绕着弯子显摆自己的才学了。来,给朕念来听听。"
于是,老董便慷慨激昂地将这一篇《海船赋》给诵了出来。
刘彻在听到“海船”二字时,已经知道不好。
可惜,他拦不住董仲舒这老匹夫沉浸式闭目朗诵的劲头,也同样阻挡不了赵文昌赏析的如痴如醉,连汲黯那糟老头子都抚着胡须直夸好。
东方朔这篇赋简直就是最强小广告。
文章最后,他还特意贴了云中王的招牌出来,说"此船若是不能面世,将是大汉之痛;我们的陛下多么圣明啊,定然不会让人如此
甜到忧伤”。
皇帝陛下: “.…朕听得头大,还牙酸。
以前他明明挺喜欢东方朔的。但是在老董的阵阵催眠中,从今日起,他怕是连司马相如都不忍直视了。
在几位朝臣的催促中,皇帝陛下无奈至极,只得命四喜研磨,修书一封传回云中,问询卫无忧造船的理由。
怕这小子敷衍,刘彻还特意加了一句: “说点能让朕相信的,拨款双份。”
卫小四得了消息,双眼放光,恨不得当场给刘彻“编”出个曲折的狗血故事来。但是想到刘彻这人肯定不会信,还是斟酌再三,半真半假地描述了个相对靠谱的理由。
卫小四的狗.爬.字如是写道——
“陛下,吾欲乘船前往海外,觅万数珍宝归还,促成我大汉来日的荣耀。您不要拦着,此事,虽千万人吾往矣!"
刘彻再收到信时,已经到了仲夏。长安热起来快,未央宫内没有树木遮阴,更是如此。
刘彻躲进了大殿最里端,靠近冰盆,拆了信扬手一张开,瞧见上头短短几行字,本就燥热的心头火气越发大了。
皇帝陛下反手一拍桌,将信纸重重扣在桌面上,吼道: “朕这么大的疆域,难道还寻不到几个出海打探的人了!用得着他一个牙都没换齐全的小孩跟着瞎操心!"
“仲卿和去病在那头,离着云中如此之近,竟然都不关心关心。若真叫着臭小子登船出了海,朕看他们得后悔得肠子都青了!"
"还造船,拨款,朕给他拨个屁!拨了好叫他远远逃开不要命是吗!从明日起,你叫汲黯那老匹夫把他的一应供给都给停了!什么云中王也别当了,给朕叫回来,就在长安,哪儿都不许去!"
四喜默默立在一边,看着他们陛下发疯老半晌,俨然已经十分习惯了。
他听到最后,摸清了刘彻的心思,才躬身应了一句:“陛下,这怕是不合规矩,小云中王并未犯错。且,您日前才答应了要赏赐双倍银钱下去……"
刘彻蹬了鞋子去丢他:"就你知道。朕用得着你来教?"
四喜笑着: “陛下自然是什么都懂的,仆这不是怕您贵人多忘事,想提个醒嘛。”
刘彻懒得跟他掰扯这点嘴皮子上的工夫。
慢慢平静下来的猪猪陛下也意识到,卫无忧这理由站在君臣立场上,是个完全能说服天子的理由,确实应当履行承诺,拨款双份过去。
可他在看到信的一刹那,竟是打从心底里感到害怕了。他不愿失去这个儿子。尽管,他如今似乎已经失去了大半,可是只要人还在大汉,还与他有来往,刘彻便是知足的。
他先是皇帝,才是父亲。
这一点他刘彻拎的向来清楚,因而,也从未想过,自己能获得与寻常人家如出一辙的父子、夫妻真情
就像如今对无忧,即便他们已经亮了明牌,臭小子自己选择外放边陲之地,但只要人还在,便算是有个念想。
刘彻对卫无忧的感情是十分复杂的。正是因为杂糅了太多不够纯粹的东西,才叫他对待与无忧相关的事,总是多了几分顾虑。
皇帝陛下单手撑着脑侧,有些头疼地思索着对策。船不能不要,大汉需要此物;无忧也决不能出海去,这是他的最后一点底线。
刘彻直想的脑袋炸裂,正犹豫着要不要派霍光亲自过去监工,把人给看住了,门廊下传来一阵清浅的脚步声,紧跟着殿门一响,探进来个小脑袋。
刘据:"父皇,儿臣还能进来吗?"
刘彻回神,勾勾手: “怎么不能,你日日过来习字,朕可曾说过?”
刘小据兴冲冲抱着自己的物件进来,在刘彻的侧面坐下。这张案几很长,完全足够父子二人一同做事。
刘小据坐定,兴冲冲扫了一眼身侧,余光正巧瞥到刘彻桌面的信纸上,当即瞪圆了眼。刘彻见状:"你认得?"
刘小据: “是无忧的字,特别好认。以前他在书肆,我们全书肆的夫子都能认出他的字!”刘彻被儿子的话逗笑了: "这臭小子,都这么出名了还不愿意练练字。"刘小据跟着一起傻乐,笑了一阵,他小心观察着刘彻的脸色,才开口问: “父皇,是忧儿怎么了
吗?儿臣想他了。"
刘彻听到这话,心中微动,直接开口问: “据儿,你想见他?”
刘据连忙点头,眼中有遮不住的期待之色: “当然想!儿臣做梦都想!”
皇帝陛下顺水推舟:“既如此,今夏朝中一切稳定,北方战事
紧要,朕欲前往北地出巡。据儿既然想去,便随朕一道同往吧。"
刘小据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之后,便连忙跪地谢恩,生怕父皇反悔不带上他。
"……"
唯有四喜目瞪口呆。陛下啊,您是真不怕明日早朝,朝臣们唇枪舌战,唾沫星子溅到您脸上啊!
长安城内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与此同时。朔方城城外数十里,骑兵大营。
卫青和霍去病在云中休息了月余,刚从家中赶赴朔方,整兵之后,正打算带着大军进行第二阶段的游击战了。
此次,霍去病成了整场战役的核心。
他要带着五万精骑,奔赴漠北深处,寻找到单于主力决战。这一战的目的,便决定了它的路途之远,耗时也不会太短。
公孙贺提醒道: “单于退居漠北深处,很有可能就是打着注意诱敌深入,好来个瓮中捉鳖。去病,可要多加小心。"
霍去病笑得张扬: "那可惜了,他如意算盘打得好,碰上的却是我。"
众将士听到这话,都跟着笑起来。确实,大汉出了个冠军侯,此番怕是要成为匈奴人永恒的噩梦了。
六月中下旬,霍去病清点行囊人数,亲率那只期门骑兵队打头阵,在大军前方作为开路的指引。
六七月的天,正是大漠里热到爆的时段。
霍去病及时调整战略,沿着戈壁前行,夜间奔袭,白日隐蔽。不过大半月,斩杀和俘虏的敌人便达到了六万多,生擒众小王、相国、将领近百人。
这些还远远不够。
小霍没有寻到伊稚斜单于,便绝不收手,一路所向披靡,杀到了狼居胥山(今蒙古国乌兰巴托东侧)一带。
这里是匈奴人的祭祀圣地。每年到了正旦、春夏交接和秋季降临时,匈奴人便会在此祭天地,拜日月,以求上苍护佑。
而这一次,他们见到了毕生的梦魇——骠骑将军霍去病。
小霍没有杀匈奴的寻常百姓。
狂沙卷着西风残阳,烈马之上,少年将军当着一众匈奴俘虏的面,收刀入鞘,而后挥舞着一面黄色的大汉军旗,奋力插在了狼居胥山的主峰筑坛之上。
他扬声吼道: “今我大汉攻下狼
居胥山,立旗于此,祭奠数万战死将士的亡魂!有大汉军旗在,尔等回家了。"
祭坛下,数万精骑将目光都投向那支飘扬的军旗,忍不住落下泪来。
这是血与痛的泪水,是跑沙跑雪,边草日暮下,踏着数万大汉将士战死的身躯,得来不易的成卫与守护。
纵边陲烽烟,塞外苍凉。
换得万千匈奴不敢再言,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