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穆夫人,不会有任何人首先关注她的长相和年龄,第一眼只会看见她从铁与血、黄沙与狂风中走出来的铁骨坚毅。
有一瞬间,姜宁像回到了小学时,清早出门上学,蹦蹦跳跳来到校门口,却迎面正撞见教导主任检查校服和红领巾,连忙低头看自己衣服穿没穿好,红领巾整不整齐。
自然,姜宁现在不是小学生了,穆夫人也并不真的是她的教导主任。姜宁不会见客失礼,而就算她真的衣衫不整,簪钗歪斜,仪态不雅,穆夫人看到,可能也连眉毛都不会皱上一根。
可她不是,绯玉正是。
姜宁好笑地看着绯玉越发挺直了脊背,端正了步伐,连表情都更严肃了。
穆夫人等在室内,林如海出至廊下,迎接她们,先和姜宁对视一眼,又对绯玉鼓励一笑。
姜宁拍了拍绯玉的脑袋,先行入内,在穆夫人身前约三四步远处停下,见礼笑道:“果然,‘百闻不如一见’,今日得见夫人,才知不是夫人这般人物,谁还能统帅三军,力克强敌?”
这话真得不能再真。
重生到这里十一年,这也是她行得最心甘情愿的一个礼。
连她逃到景文侯府那天,对林老夫人下的跪、磕的头都要排在后面。
穆夫人上前三步,扶起姜宁,以军礼还了全礼:“今日前来,原是为谢林大人惩奸除恶,还我夫君一个公道,来的只是穆长音,并非‘护国夫人’,还请夫人不必多礼了。”
姜宁便笑问:“我名‘姜宁’,无字,‘安宁’的‘宁’。不知夫人名讳是哪两个字?”
穆长音见姜宁不排斥,便在她手上写了“长音”两个字。
姜宁立刻想到沙场上号角长音铮鸣:“果然好名字,堪配夫人。”
两人互通了姓名,林如海便领绯玉拜见。
穆长音负手看绯玉行大礼,并不叫起,问:“你父亲说你习武已有两年了,日日不怠,我可要看看你的本事。”
绯玉仰头直视穆夫人,不闪不避:“请夫人赐教。”
她一定能让夫人满意!
穆长音面上有极淡的笑意:“好!”
她看姜宁:“都说我教子教徒过于严厉了,若夫人觉得不妥,还请直说。”
姜宁笑道:“习武哪里有不吃苦的?若绯玉有幸,能拜夫人为师,自然尊夫人如父母,一概听从夫人教导。我与大人都自知并不精于武艺,定然不会置喙夫人的决定。”
负责任的老师最怕家长不懂教育还乱插手。而这时代,“天地君亲师”,“师长”与“亲长”几乎并列。穆夫人已是绯玉能拜到的最好的师父,只要绯玉自己愿意坚持,穆夫人的教学方法也没严厉到让孩子致残,姜宁就算心疼到死,也绝对不会做任何阻拦。
穆夫人雷厉风行,这便要带绯玉去校场。
姜宁猜到了林如海一定会趁机让绯玉拜穆夫人为师,更衣时让绯玉直接穿骑装,这样穆夫人要考她,就不必浪费时间回去换衣服了。
总督府的校场位于西路,占地颇大。林如海的书房在东路,走路过去要一段时间。
穆长音见没传轿,看了几眼姜宁的发髻:“夫人也走过去,太不方便了。”
姜宁指着髻上的芍药,笑道:“不怕夫人笑话,我都挑的最轻的首饰,不大累赘。”
大夏天的她也不想头顶三斤呐。
这套发型和另外五套都是林如海亲自设计的,每一套都做到了用最少、最轻的首饰撑出最得体的效果,极大解放了她的脑袋。
大朵时令花卉簪在发髻正中是夏天三套发型的标配。
穆长音这才细看她发上除一朵芍药外,竟只有六枚小巧精致的簪钗,没有一件挂了珠串步摇,整体看起来却并不嫌朴素,还有两分华丽繁复的味道,不由笑道:“夫人真是位妙人。”
哪里有这样看着恪守礼节,实则言行直爽,生得九天仙人一般,却真心不爱华服美饰的美人?
若姜宁知道穆夫人正怎么想她,一定要反驳一句:
她不是不爱华服美饰,她超爱,只是华服美饰没穿戴在她身上的时候更爱。
一路走去校场,除领路的人外,是姜宁和穆夫人在最前面,林如海领绯玉在二人后面。
穆长音随身佩刀,姜宁便问是何刀,能否让她一观,穆长音便解了给她。
姜宁拔刀看时,恰有日光从流云后漏出,刀身寒芒一闪,她险些看住了。
光论品质,这把刀和林如海两年前送她的不相上下。但她那把还从未见血。
一个安于深闺,一个久经淬炼,如今竟似有天差地别。
姜宁对她的宝刀稍感抱歉。
但不去历经磨炼也代表不会被磨断,说不定它可以跟她一辈子耶!
一刻钟说长也不长,姜宁和穆夫人聊了几句绯玉的日常学习生活就到了。
总督府的二百亲卫是正经军人编制,并非衙役一行。统领亲卫的有正七品典军一人,从七品副典军一人,只听时任总督一人调派。总督府里还有正七品长史一人,从七品少史一人,另有承奉、审理、典仓、典膳、良医等八·九品或不入流的属官,共计约二十人。总督府的校场便是给这些亲卫和属官排演布阵或日常消遣用的。
来兰州府四个多月了,姜宁用过这里的校场,但次数不多,毕竟这是正经公用场地,私人使用要排在后面。林如海养身体,也不用,校场空出来的时间,基本都给绯玉练习骑射了。
绯玉本便有自信,一路听娘和穆夫人说了许多家常,爹还一直牵着她,便慢慢放松了下来,来到了熟悉的场地,更不紧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