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注视着五年未见的大女儿。
她长大了,长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看上去比她妹妹小一圈,但确确实实是平安长大了。
他命小女儿:“绯玉,扶你姐姐起来。”
“是。”绯玉扶起黛玉。
“好了。人齐了,虚礼也行完了。”在众人之先,终夏慢悠悠开口,笑问林如海,“是不是该谈正事了?”
林如海看向姜宁。
姜宁抬手,示意让林如海说。
她想看看林如海的态度。
林如海没令人松开两个小厮堵着的嘴,向西靠了两步,站在黛玉身前,斜身面对贾母和贾赦,面上无一丝笑:“老夫人,贾将军,我夫人今日来贵府接黛玉回家,贵府却有人欲加谋害,在她车马上动手脚,想令她命丧半途,此事,你等有何解释?”
贾政进来后悄悄向东走,站在堂屋与侧间之间,听得此言,慌忙看向贾赦。
小子们传的话竟是真的?
大哥为什么非要害了姜夫人?
这屋里的阵势……
贾政一一觑向大哥、母亲、护国公、姜夫人和平昌侯——
正对上了平昌侯似笑非笑的眼神。
平昌侯右脸上的疤痕随着她的笑一同扬起。
贾政不敢再看,忙低头屏气。
今日之事,不到要紧关头,他最好不要乱插话。
贾母抢在贾赦之前开口,强笑道:“这其中必然有误会。今日姜夫人来,全家扫榻恭候,自我之下,女眷出门相迎。姜夫人是家中贵客,一品诰命夫人,黛玉的母亲,家中害她不但无益,反会招祸,还会坏了黛玉与家中情分,令贾家与林家反目成仇,还请——”
她当面叫出对林如海的尊称:“——林大人,细想。”
前岳母话中如此谦恭,说完甚至还弯腰致意,林如海躲开前岳母的礼,再出口的话,态度却分毫不软:“是否为误会,老夫人心知肚明,何必将贵府与贵府中包藏祸心作恶多端之人混为一谈!”
“你!”贾赦早已忍不得,上前一步,眼中几乎要喷出火!
“贾赦!”贾母摔杖喝他,“退下!”
他一开口才是全完了!
贾赦愤愤不肯退!
贾家母子俩竟然僵持住了。
一声轻笑打破了屋中寂静。
母子俩寻向声音源头,果然是随意倚坐,态度轻松的姜宁。
“你闭嘴!”短短不到半日,贾赦先被一群下人给打翻捆在马厩,来到荣禧堂又被护卫姜氏的男丁逼退,又是姜氏坐着,他站着,姜氏又敢嘲笑于他,只觉再不可忍,“我等议事,哪里容得你来置喙!”
“容不得姜夫人置喙?”终夏上前一步,“贵府有人想要她性命,贾将军竟不许她出言,真是心中有鬼?”
这平昌侯的身份恰好压过贾赦一头,真是好用。
贾赦哪里还管身份高低:“平昌侯,你又是——”
“贾赦,退下!”贾母不容贾赦再乱来!
贾赦满额青筋跳动,一步也不肯再退,指向姜宁:“你空口白牙,口口声声是我要害你性命,终究有何实证?你贱妾出身,一朝得意飞上枝头,就敢在这敕造荣国府里仗势欺人污蔑撒野了!”
两个小子都是家生奴才,全家性命在他手里,他还不信他们真敢指认是他指使!
姜氏贱人!当日他就不该放过她——
林如海甩袖,两步走向贾赦。
穆长音重重放下茶杯,冷哼震得身旁瘫倒在椅上的贾母心肝又是一颤。
终夏摸向身侧长刀,回头用眼神询问姜宁。
姜宁伸手向前,让终夏退回来,也扬声拦住林如海:“大人且慢。”
只揍几拳有什么意思。
林如海才左手揪住贾赦的领口,右手正握紧拳头对准贾赦的脸,闻言只得忍耐胸中盛怒,收回拳势,左手却仍将贾赦推得踉跄后退,咬牙切齿:“贾赦,别以为我不会动你!”
即便两个小厮咬死是自作主张,和贾赦无关,奈何不得贾赦,今日之后,他必定竭力搜集贾赦罪证,让他求告无门!
突然,屏风后一声炸响,又有女子的惊呼声短促停下。
当是有人摔落了杯盘。
几乎人人将精神绷紧。
眼看这御赐荣禧堂里就要上演全武行了,姜宁仍然放松坐着,笑道:“我劝贾将军气性别那么大,别羞恼过了头儿。瞧瞧你说的这些话,句句粗俗不堪,就能配得上这敕造荣国府吗?”
“贱妇,你敢——”
贾赦话未说完,已被林如海一拳打翻在地!
“给我放干净你的嘴!”林如海又狠踢贾赦一脚。
贾政冲过来拦住:“林大人……如海!家兄一时激恼,口出狂言,还请林大人手下留情!”
如海何时学了武艺?
大哥虽然酒色放纵,当年也是被父亲催逼着狠学了几年武艺,竟没防住如海一拳?
贾母从椅子上滑落下去。
“老太太!”鸳鸯惊叫!
听得这一声,屏风后的女眷都匆忙出来。
王熙凤扑到姜宁身前跪下。邢夫人和王夫人手忙脚乱去搀扶贾母。
终夏摸出瓶药,越过众人,不顾阻拦,倒出一粒塞在贾母口中,令其咽下,观察数息,退回姜宁身边。
可不能真把荣国公夫人气出事。不然有理也变没理。
王熙凤跪在姜宁面前,却扭头哭求林如海:“林大人,林姑父!即便不看这些年的亲戚情分,也不看老太太年事已高,只看在死了的份上,好歹请您想想四姑姑——这里都是四姑姑的血脉至亲,此事闹出去,家里所有孩子的前程可全都完了!”
贾母有了呼吸,睁开眼睛。
穆长音淡淡问:“王宜人的话倒有意思。难道贾家男女的前程不是被贾将军耽误了,竟要怨上苦主?”
王熙凤暗吸一口凉气,不敢再多话,唯有对林如海叩首不停。
旁人还罢,她的大姐儿却是大老爷的亲孙女!大老爷若身败名裂,大姐儿这辈子才算完了!
王熙凤的话虽隐隐有威胁之意,却也是常情常理。
看样子,林家没审出两个小厮什么。贾赦之罪的确无实证,闹得太过,于林家也会有损。
会叫人说,林家绝情绝义。
贾家看着已有败落之相,实则故旧亲友众多,并不好对付。这一件谋害未成的小事,实在也算不得什么。
正好,姜宁就没想过要在公堂上解决。
她向终夏伸手。
终夏令随从呈上短刀,双手放在她掌心。
姜宁起身,抽刀出鞘,对准摇摇站起来的贾赦脚下扎去!
闪着寒光的利刃从王熙凤头顶划过,正扎在贾赦足前一寸。
王熙凤心跳都停了一瞬,惊骇失色,猛地扭头回看姜宁。
姜夫人发间珠动玉摇,芙蓉面上笑容熠熠:“贾将军,十五年前,你使计欲要害良为奴,害我冬夜奔逃至林府,你一定还记得。今日无非是你心有不甘,当年未曾得手,索性今日连亲外甥女都一概毁了,才能全你色·欲未足的卑劣龌龊之心!”
“我未曾想过害外甥女,你勿要挑拨离间!”贾赦警惕退后,双腿发抖,心中已然生出悔意。
姜宁大笑:“你虽令将军夫人竭力留住黛玉,可黛玉今日必会与我回家!你如何确保黛玉一定不会上车?同乘一车,一车三命,你又岂是真正在乎外甥女的性命?无需再找任何借口!今日恰有护国公和平昌侯在此见证,多年恩怨,索性一并了结:三日之后,兵部校场,只你我二人公平一决高下,不论生死,贾赦——”
她一字一顿:“你,敢是不敢?”:,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