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性急的,更是已经涨红了脸,伸手开始往下指了。
别说这些人了,就是他……也嫌丢脸呐!
堂堂荣国公后人,武勋世家,祖上和太·祖打天下,父曾为京营节度,袭着一等将军的爵位,年还不到五十,打一个比他矮了快有半尺的小女子,不但来得迟,还是这般全副武装而来?
看看姜夫人,一袭青衣,那般云淡风轻。
再看看贾赦,真是——
把男人的脸都给丢尽了!
贾赦阴沉着脸。
虽然听不真切,可他如何猜不到众人在说他什么。
是他们没亲见了姜氏贱人的本事!笑话他的这些人,有几个敢直面姜氏那一刀?
命和脸面当然是要命!
何况他是有备而来,未必会输。等他打赢了姜氏贱人……
贾赦浑身发热,只觉得通身上下有使不完的力气。
想到为今日而做的准备,他竟还对姜宁笑了一声:“夫人请去,速去速回,可别是尿遁了才好。”
姜宁立时发觉有异。
她对贾赦嘲讽笑笑,与终夏且去穿盔甲。
终夏特意从贾赦近旁经过,鼻尖动了动。
原来如此。
……
“什么药?”姜宁抬手。
为了这一场比试,贾赦竟是服药而来。
原来他也不是全没脑子。
终夏弯身,给她扎好扣带:“大约就是能在一两个时辰内增强他气力的药。药效一过,他会虚弱几日,若用的药不够好,还会损伤到根本。”
“不过你不必担心。”女亲卫呈上胸甲和背甲,终夏接过,绕到姜宁身后,“他就算吃三粒五粒十粒,该输还是会输。”
“对我这么有信心?”姜宁笑问。
终夏笑看她一眼:“不然呢?你可是我……和护国公亲手教出来的。”
穿好甲胄,戴上兜鍪,姜宁身上沉了几十斤。
终夏递上蛇矛。姜宁接过。
她习武是半路出家,身高又有限,和贾赦——尤其是服过药的贾赦——纯比拼力气并不占优。双方都穿戴盔甲平地而战,她是劣势一方。但若骑在马上,马会替她负担重量,还会缩小她和贾赦之间的身高差距,她不能说全无劣势,但已经尽可能减弱不利。
姜宁推开房门。
突然响起一声悠长的:“上皇驾到,皇上驾到——”
她看天空。
正是约定的巳初一刻。
……小小一场比斗,竟然真的惊动了太上皇和皇帝?
至于吗?
终夏拍了拍姜宁的肩膀。
“别怕。”
*
姜宁、林如海和贾赦被传至御前。
重生十五年,第一次面圣,姜宁身着戎装,仍然行女子礼参拜。
她毕竟没有爵位和军职。
她竭力表现得诚惶诚恐,希望不要被人看出来,她对“皇帝”“皇室”“天子”,都实无任何敬畏之心。
上皇叫起,语气不见怒意,声音威严中竟然还带着些大家长的慈和,笑问:“林爱卿,究竟是何等仇怨,闹到这般地步?便不能化干戈为玉帛吗?”
看台上人头攒挤,却无一句人声。
林如海恭谨俯身:“回陛下:永嘉二十一年冬,有人设计永嘉四年进士姜氏讳辉之孙,姜庆生,赌博欠债两千两银。贾将军欲买姜大人之孙女,姜庆生之堂妹姜氏——即臣之夫人为奴。夫人星夜奔逃至林家,得臣之母亲收留,才免于为奴受辱。”
“今岁十月初一,夫人至荣国府拜谢国公夫人多年教养家中幼女之恩,并欲接回小女,怎知贾将军之奴才二人蓄意破坏夫人马车,欲使夫人和家中两女命丧半途。贾将军奴才二人不肯说出是何人指使,夫人爱女之心,深怒难抑,便与贾将军约定今日在兵部校场一决胜负,以了多年仇怨。”他平静地把前因后果说完了。
姜妹妹比他还不在意他人议论当年她曾为妾之事。圣人面前将事实陈清,才对姜妹妹最好。
且他不信两位圣人分毫不知此事因由。老圣人有此一问,无非是想劝阻姜妹妹与贾赦一战。
但姜妹妹想自己了结和贾赦的仇。
众目睽睽之下,他当然会帮她。
冬风吹了片时。
太上皇抚须叹道:“既如此,一战抿去仇怨,的确未为不可。”
他打量着姜宁:“姜夫人,你身为林爱卿之妻,国朝一品诰命夫人,理应深知何为‘夫为妻纲’。你与贾将军的旧怨还罢,贾家的奴才欲损你车马,害你和两个女儿,那是林贾两家之事。你为何不将此事交由你夫君处置,却偏要自己出头?”
来了。
姜宁向前半步,深拜:“请陛下容禀。”
“你说。”
姜宁声音平稳:“妾与大人既为夫妻,便是一体。大人深蒙皇恩,身居朝中要职,若叫大人与贾将军比斗,不论输赢,大人不幸或伤,或死,都会有误国朝要事。妾深居闺中,唯有侍奉大人,教养女儿,使大人不为内宅之事烦心。可身为父母,如何能坐视旁人害及子女?贾将军还并非初次残害林家子嗣,不知陛下是否曾经听闻,家中先夫人曾有一胎便因贾将军推搡而落。大人亦深为愤怒。可大人之命于国朝有用,妾之命却无用。若令大人之身因家中私事有所损伤,便是妾身不贤。故此,妾身愿为林家一战。”
她直接把这件事定性为一定要打,只是“她和贾赦打”还是“林如海和贾赦打”的分别。
她自陈是为夫分忧,又何错之有呢?
上皇的目光在她身上梭巡。
姜宁随便他看。
林如海调往云南,贾敏跟去三年,回来路上死了一个林青玉,又落了一个成形的男胎,自己也重病去世这些不能说。说了便像质疑朝廷的英明决定。但贾敏没了的第一个孩子,说一说无妨。
一两句话,是利用了谁,又伤害了谁,把谁心口的旧伤直接撕开,又把谁掩藏多年的丑事再白于天下——
她无所谓。
她只想今天和贾赦来个了断。
“请姜夫人起来。”上皇命。
太监还没动,终夏先应声,扶起姜宁:“夫人请起。”
上皇看了看终夏,没说什么,转问贾赦:“贾恩侯,林爱卿与姜夫人所说这些,是否都为真呐?”
贾赦喘着粗气,拜下:“……是。”
“护国公?”上皇懒怠再看贾赦。
“臣在。”穆长音出列。
“你是两家中人?”
“是臣。”
“让开始罢。”上皇抬了抬手。
*
空旷的校场里,只有姜宁与贾赦两人两骑。
一人提蛇矛,身下是纯黑良骏,一人提长·枪,身下亦是陇西良马。
二人绕场僵持半周,是贾赦先提·枪冲了上去!
枪矛相撞,声声嗡鸣。
眨眼已是十余招过去。
即便两位圣人在上,也有人忍不住评判:“姜夫人身为女子,力气还是小了些,竟只有还手之力。”
陆升荣双眼简直来不及看,越看越心惊,听了这话,却不由反驳:“你没看姜夫人的防守甚有余力?虽然力气小些,可招式分毫没乱!”
贾将军已是全力攻击,却分毫奈何不得姜夫人,这才过二十招,枪势竟已经乱起来了,只是在用蛮力而已!
这是马战。等气力用尽,贾将军的下场——
陆升荣不耻贾赦为人,却怕他真的命丧今日。
姜夫人这身本事是谁教导?
“姜夫人师从何人?”上皇问。
陆升荣连忙竖起耳朵听!
“曾得两位民间女师父教导,后由臣亲手教了几年。”终夏回。
陆升荣险险才顺过这口气。
满朝几乎无人知道平昌侯是何出身,横空出世却深得上皇信重。现在听来,难道平昌侯竟是姜夫人的习武师父,后来才从了军的?
可这又如何解释上皇如此优容宠信?
“她那蛇矛,我看和你的很像。是你的?”上皇问。
“非是臣的。是臣按姜夫人的身量令人打的,只看上去差不多。”终夏答。
“你倒同她要好。”上皇问。
“半师之分,自然有些情分。况且两年前巡边,姜夫人还曾救我一次,有救命之恩。”终夏仍然未加掩饰。
她与姜宁和护国公交好,好过与其余重臣勋贵交好。
“哦——”上皇回忆,“便是那次……姜夫人力斩几人?”
“五人。”终夏回答。
陆升荣越发惊讶,也想起了两年前西宁军报功,似乎是有个叫“姜宁”的兵丁领了杀敌五人的赏赐。
那时他还和人说,这姜宁头一次杀敌就力斩五人,虽然年岁稍大了,以后或许也有些前途。
难道就是姜夫人吗?
他还待再听老圣人与平昌侯的对话,忽听得一声:“贾将军要败了!”
他忙向场中看去。
贾将军已经打红了眼,没了理智。姜夫人不过随意卖了个破绽,就让贾将军横冲直撞攻了上去——
姜宁斜身,轻松躲过贾赦一刺,右手出矛,直接将他挑于马下。
贾赦滚在地上,吐出一口血,圆睁了双眼,大叫出声!
姜宁腰腿一动,身下“雷云”追上贾赦,高举前蹄。
她的矛尖也对准了贾赦的脸。
“姜夫人,矛下留人——”
太监的声音急急长长传过来。
兜鍪下,姜宁一笑。
她只做慌忙收回矛势,雷云的前蹄却已然落下。
上千斤的重量都凝在两只前蹄上,重重踏在了贾赦胸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