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终夏院里吃就没这个顾虑了。
林如海就算裤子脱一半不想睡美人了,也不好闯终夏院子。
“行。”终夏和她一起计划,“请护国公也来?还有孩子们。人多热闹。”
“姑娘们来了!”秋雁匆匆报。
绯玉、黛玉和妙玉不到十秒就跑进来了,都看姜宁。
“呦,才说你们呢!”姜宁笑,“快把斗篷都摘了,赶紧烤烤火,别行礼了。今晚去你们终姨院里吃锅子,去不去?”
终夏也示意不必对她行礼。
绯玉推黛玉妙玉去烤火,自己把斗篷一丢,抱住姜宁的胳膊就问:“宫里送人了?”
爹没儿子就没儿子,关宫里什么事?
是没儿子的人不能做官?
还是没儿子就不能活了?
上午才赐了娘“靖安夫人”之号,下午就送四个美人来?
黛玉和妙玉四只眼睛也往这边看。
“好了,快别这样。”姜宁无奈,“宫里所赐,皆为恩赏,只几个人而已,家里又不是养不起。你们也不用多想:我一点都不伤心,也不难受,不信问你们终姨,嗯?”
她对终夏抬下巴。
终夏笑:“信我,你们娘好着呢。”
……
雪越下越大了。
至一更天,已在京中道路上积了有两寸厚。
荣禧堂内,炭盆安静地燃烧着。
贾母在两三个丫头的搀扶下,费力拄着拐杖站起身:“天色已晚,别等了。琏儿蓉儿,送众位老爷们回去罢。”
屏风后传来一声尖锐的抽噎,跟着便是有人低声劝慰。
贾琏听得出来,哭的那人是大太太,他的继母。
他也哭过三四次了,还是满心茫然和恐慌。
老爷信心满满地去了,不令他跟着,还让备好酒好菜回来吃,怎么就被姜夫人——现在是靖安夫人了——打得半死不活,还被上皇厌弃,夺了爵位,给了二老爷?
二老爷袭了爵,他竟从将来承袭荣国府爵位的人,成了荣国府的旁支?
以后这荣国府,还有他的立足之地吗?
族里的人和家下这些奴才会怎么看他?
凤丫头……会怎么看他?
贾琏只能凭二十多年来生长于勋贵世府的本能,依礼和贾蓉送众位族中长辈出去。
贾敬也起来相送至院门。
贾代儒、贾代修、贾敕、贾效、贾敦等人互换了几个眼神,说些“吉人自有天相,二老爷不是派人来说大老爷的命已保住了吗”这等不疼不痒的话,告辞回去了。
车马滚滚,迎雪离去,贾琏呆呆站在门边。
贾蓉扯了扯贾琏的衣裳,等贾琏回头看他,小心笑道:“二叔,咱们该好还是好,与别的不相干。”
赦大老爷没了爵位,琏二叔便不是西府老太太亲手养大的长孙了?
赦大老爷以后只能瘫在床上了,他们这房一应事体都是琏二叔做主。老太太心疼琏二叔,未必不多多分些家财。
和琏二叔好,以后好处还多着呢。
贾琏抬起手,在空中迟疑了一会,轻轻落在贾蓉背上:“好蓉儿。”
贾蓉又亲亲热热叫声:“二叔。”服侍贾琏回荣禧堂。
两人走到半途,两个小厮连滚带爬来喊:“大老爷、老爷和珍大爷回来了!”
“快,快!”贾蓉推着贾琏往回跑。
贾政和贾珍正指挥奴才们小心搬动贾赦。
“老爷!”贾琏扑上去。
看贾赦双目紧闭,面无血色,到底是二十来年亲父子,他心中大悲,泣不成声。
父亲可还未满五十!
贾政、贾珍、贾蓉及空着手的小厮男仆也无不抹泪。
贾珍劝道:“还是先挪大老爷回房安置了,再论其他。”
又忙介绍:“这是杨御医,宫中特赐下给大老爷诊治的。”
四人面向宫中方向下拜,叩谢圣恩,引家下人抬贾赦进了东院书房,又忙令人去里面回禀贾母和邢夫人。
一通小心安置,又是贾琏询问御医贾赦伤情,不一时有人报:“老太太、敬大老爷、大太太来了!”
贾政等忙接出去。
贾母被软轿抬来,由小辈们七手八脚搀扶着下来。
她要进去看贾赦,贾政忙跪下拦道:“大哥受伤不轻,恐老太太看了更加伤心,还是……”
“给我起去!”贾母哭喝,“你们父亲走的时候,那不是我亲眼看着?他又没死,我怎么不能看?”
贾政只得让开,小心服侍贾母进去。
这时候也顾不得男女避讳了。
贾政搀扶贾母,王熙凤和迎春扶着邢夫人,大家看贾赦面如金纸躺在那里,即便往日对他有再多不满、不喜、怨愤,也不免更加伤心。
贾母哭的是亲儿子。
贾迎春哭的是生父。
邢夫人哭的是丈夫,是飞走的一品将军夫人诰命,是眼见愈发尴尬的地位,是将来日子的指望。
王熙凤哭的就更多了。
贾琏文不成武不就,只有一个能承袭的爵位拿得出手。现下爵位归了二房,他都二十四了,本来便不爱读书,还能指望他现在开始发奋苦读,科考做官?
她的大姐儿,以后就只是个捐官的五品同知的女儿,再也不是公府千金了!
贾母已熬了一日。怕老太太有个好歹,众人免不得略减了悲痛,先行劝住。
贾母擦了泪,叹道:“正好,人差不多都在,只有你们二太太不在,珍哥儿和你父亲也在,也能做个见证:以后日子怎么过,就在这里说明白,也省得再为些小事闹不明白,伤了和气,再闹得沸反盈天。说句实话,你们别嫌难听:咱们这个家,还经得起再夺一次爵吗?”
贾政等连忙跪下:“全凭老太太吩咐。”
贾敬、贾珍、贾蓉也都跪下了。
贾母并没叫起,看着满地子孙,对贾政道:“你们兄弟两个,二十年前,你们父亲去的时候便分了私财,各自过活了,如今也省了再分。但这爵位原是你哥哥的,府里官中的东西原也该是他的。如今你得了,虽是他自己作孽太多,恶了圣上,可你也要想想琏儿是你亲侄儿,他原无错,却不能再承爵。我如今要把八处庄地再分他两处,你怎么说?”
贾政忙叩首:“这原是应该的。都听老太太的。”
贾琏膝行上前,抱住贾母的腿大哭。
贾母摸了摸他的头,问另一个人:“大太太?”
邢夫人亦膝行上前,心中忐忑:“老太太……”
贾母:“你男人伤得这样,你以后只管照顾好他便是,这院里别的事不用你管,都让凤丫头管。”
邢夫人一噎,极不情愿地应下:“……是。”
难道要她以后在儿媳妇手下讨生活?老太太怕不是伤心疯了!
贾母:“这几日把你男人的私财点出来,你和凤丫头一人管一半。还有他那些个小老婆、丫头,他以后也使唤不上了,都该放的放,该配人的配人,你来做主罢。”
邢夫人这次答应得快了许多:“是!”
老爷那些私财,还有许多是以前太婆婆给的,粗略算算也过十万了,光现银就有好几万!
她能管上一半也有至少二万银子,还愁什么?
贾母:“琏儿母亲的嫁妆都由我收着,单子在这也有一份,你们找找,琏儿和凤丫头收起来。不是我要昧下,是怕你们小夫妻才当家,不留心花光了,将来后手不接。等我走了再给。”
贾琏忙道:“老太太只管收着。若连老太太都不信,孙子还能信谁?”
贾母叹道:“我也就还能替你们操心几年了。等我一闭眼,自去找国公爷,还管你们是谁。”
贾政与众人忙道:“老太太必会长命百岁!”
贾母摆手:“别说这些没意思的。”
令贾政:“回去问你媳妇,荣国府她能管就还是她管,她管不了的再让凤丫头帮忙,但不许和从前似的,大小事全都交给凤丫头了。宝玉过几年成亲,家事就交给宝玉媳妇。”
她不由心想,宝玉衔了那块玉下来,又和他爷爷生得这般像,难道就是应了今日,这荣国府的世职还是要在他身上?
贾政答应着。
贾母又命贾琏和王熙凤:“你们明儿就收拾东西,搬到这边来罢。”
两人应是。
“还有一件。”贾母以杖敲地,严肃环视众人。
“今日老圣人特地派人来说,大老爷有这个结果是咎由自取,他是……‘害群之马’!”贾母连敲几下拐杖,“家里和林家的所有仇怨已解,以后,谁也不许因此事怨恨林家,尤其是——靖安夫人!”
“你们都给我记住!”她大声喝命。
……
初雪夜,围炉铜锅涮肉,再蘸以麻酱碟,一口下肚,鲜暖到全身。
姜宁对终夏和穆长音举杯,美滋滋嘬了一口烧酒。
自从她们平安回来,她有日子没喝醉了。
其实喝得太醉并不好受。
她还是更喜欢微醺就好。
三个玉儿折腾着亲手烤肉——妙玉烤素菜。恰有新鲜鹿肉,和现杀的羊都整块送了来,绯玉和黛玉亲手切割串烤。
姜宁也不怕她们割了手。
绯玉嘛,身上磕碰的大小伤深的浅的不少了。黛玉似乎也不怕。
就算黛玉真割着手了,不还有终夏的特制祛疤膏嘛。
姜宁多看了一眼终夏脸上的疤痕,终究按不住手痒,也去和孩子们烤肉。
是不怕脏衣服脏手还有人收拾一切残局的烤肉耶!
绯玉把位置让给娘,向四周一看,正看见终姨把娘杯中的残酒倒掉,新倒上了更淡的葡萄酒。
桌子正中,铜锅再次沸开,“咕嘟咕嘟”冒起了泡。
……
书房。
满桌酒菜已冷,林如海一筷未动。
桌旁等着服侍的“秀娘”站了半个时辰,已经把头低到了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