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十分,绯玉准时睁眼。她坐起来,拉开帐子瞧了瞧。
外面天还是黑的,等亮起来还要一个时辰。
卧房里只燃着一支蜡烛,已经快燃到尽头。
想到“燃”字,绯玉便想起了金燃,又想起了死在高昌战场上的金灿。
金灿姐姐不太爱笑,平时话也很少,却在每次打倒她后都立刻先拉她起来,才教她哪里还能做得更好。
而更爱笑的金燃姐姐……
西定高昌后,她再没见到金燃姐姐笑过。
她现在还活着,是因为她还没有真正上过战场。
习武的天分并不能代表什么。多少天才都在寂寂无名时死去了。
师父左肩有一道贯穿前后的伤口,离师父的心脏只差不到一寸。
她也一定会受伤,也很有可能死。
她不怕死,只怕留下娘孤单一人。
如果她死了,有谁能陪娘走完一生?
爹比娘大十二岁。
她不希望娘比爹少活十二年。何况爹对娘,从来不是一心一意。
爹,随时、随地可以变心。
娘希望终姨是亲妹妹,可终究并非亲姐妹。
终姨能一辈子与娘这般好吗?
就像她和姐姐,能一直到年老都这般好吗?
姐姐比她更喜欢爹,只比喜欢娘少一点点。
光线昏暗,屋内一切在绯玉眼中却如白昼清晰。
她下床穿鞋,动作很轻,炕上守夜的晴雯和扶风还是醒了,都要下来伺候。
绯玉:“嘘。”
别说话,姐姐还没醒呢。
身后有绸缎摩擦的声音。绯玉回头。
黛玉把一只手伸出被子,拽住她一角寝衣,闭着眼睛打了个哈欠:“你就在屋里梳洗吧,天还冷,到外头穿衣服冻着。”
“行。”绯玉握住她的手塞回被子里,“姐姐不起?”
“不起。”
黛玉仍然闭着眼睛:“这又没有马给我骑,又不许我练拳,也不许我看书,起了又没事做,又不到请安的时辰。不起。”
绯玉笑:“那姐姐就再睡一会。”
哄她:“过两个月再让终姨看看,等终姨说姐姐能习武了再学。”
可姐姐每日晨起能练骑射都是去年秋天才开始的,终姨还说,在一冬一夏,天太冷太热时要停。
姐姐想正经习武,只怕还要再等几年。
黛玉哼哼两声,命:“晴雯,你和满溪都跟二姑娘去练拳吧,你们回来了我再起。”
晴雯答应着,随意挽了头发,先和扶风服侍了二姑娘穿衣洗脸。
二姑娘先到后院去练拳,她们四个才忙换了习武的衣裳也过去。
关好房门,晴雯先到下房里,把没起的都叫起来:“有两个人去门口守着,听见大姑娘起了或叫人,立刻叫我们。”
所有丫头婆子都忙忙起床穿衣答应着,立刻有两个小丫头跑到门口坐着了。
现在家里谁敢得罪林家的人,谁敢对两位林姑娘不经心?
连老太太亲儿子瘫了快二年,还不是回回巴巴地把林姑娘接来玩。
林姑娘哪回不来,老太太还要愁呢。
林大姑娘既还没起,粗使的丫头婆子虽起了,也不能扫洒庭院,擦地浇花。
闲着无事,有那胆大些的,便靠近后院,从竹子的缝隙里看林二姑娘练拳。
看着看着,众人便都看住了。
“我的奶奶……”
一个小丫头喃喃:“二姑娘这一拳怕不能打死我三条命!”
怪不得靖安夫人能把大老爷打个半死,果然是女儿肖母!
“嘘!”有婆子拍她。
小丫头连忙闭嘴,看得越发入神,甚至在想,若她有林二姑娘这身本事,是不是也能上战场当国公?
听得护国公府、平昌侯府、林府三家的女人,在城内城外自在骑马,都无人遮面。上回王家的姑娘也是骑马来的,和舅太太坐了一会,又骑马走了。王姑娘的丫头也学了骑马。
听两位林姑娘的话,连都察院都御史李大人家的太太奶奶姑娘们都骑马上过街。
家里的姑娘们怎么没人学骑射?若学了挑丫头,她能不能挑上?
林二姑娘身边,四个丫头打得也好看。可小丫头每次想看她们,又立刻被林二姑娘吸引走了。
各自热身一会,绯玉便让四人来围攻她。
冬霜扶风有默契,两人一左一后同时攻上去。
满溪和她们同一批进林家,虽武学天分不好,在大姑娘身边五年没能练武,回了林家却又捡了起来,也有从小的底子在,看懂了她们的意思,便从后方攻。
独有晴雯,是十六岁上到林家才开始习武的。她既没底子,也不算有天分,虽然看懂了三人的阵势,却自觉插不上手,——难道叫她从正面应对二姑娘?
她一犹豫,绯玉已先从左面架住扶风,避过后方满溪的攻势,顺势蹲下身,右腿一扫,冬霜先倒了。
绯玉并没起身,又出左腿。
腿势挟着风,满溪知道二姑娘腿上的厉害,忙退后避开,正给了绯玉机会,把扶风一掌拍退。
三人只剩下满溪一个。
她勉强抵挡了两招,不敌败下。
绯玉收回横在满溪颈前的手掌,先问:“晴雯,你怎么没动手?”
晴雯慌忙站直:“我——”
绯玉忽然皱眉:“停,先别说。”
院门开了,还有脚步声。
天还没亮,也不到早饭的时辰。这么早,是谁来了?
她大步向回走。
晴雯还以为是她没动手让二姑娘动了大气,忙跟上去,才想解释,便听见两个小丫头请安:“宝二爷!”
跟着便是隐约的房门响。
房门响?!
宝二爷进去了???
晴雯稍微一慢,清晨的薄雾下,前面二姑娘已和一阵风似的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