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夏和姜宁也叫人撤了残桌,只放几碟茶点。
终夏上次见昭昭时,昭昭走路还远没有这么利索,也说不出这么多的字。
姜宁免不得和她回忆从前:“你没见过绯玉小时候,和昭昭一个样,敢说,也敢做,又爱吃……分明是妹妹,和黛玉在一处,从小就像姐姐……”
终夏:“五六岁就不算小孩子了?”
姜宁失笑:“算,当然算。”
又说了些旧事,姜宁犯困:“我睡一会。”
别人都是年老觉少,只有她,数十年如一日的不能缺觉。
每天睡不到八小时,她真的撑不住繁重的工作。
偏偏近日将要新年,诸事少不得她过一遍……
还如很多年前一样,终夏抱她回房歇息。
三年一共见了九面,姜宁对这个怀抱也没有生疏。
直到这时,终夏才提起了那个从律法和世俗礼法上,都已和姜宁没有关系,却又与她有千丝万缕分隔不开联系的人:“不给他画一张昭昭的画像吗?”
终究是昭昭的亲祖父。
绯玉的生父。
“昭昭的画像啊……”因吃了酒,姜宁已昏然将睡,却撑着一丝清明回她,“等我能腾出手……”
实在是,没有像绯玉、黛玉幼时那样的空闲,给昭昭也一个月画一幅了。
现在昭昭只有两幅画像,一幅是满月时,一幅是周岁时……
孙女还没满三岁,不算“立住”,她舍不得把画给林如海送去……
*
“昭昭便如绯玉幼时一样。”黛玉笑道。
但说完,她才恍然:
爹没见过她和绯玉两三岁的样子,全靠娘的画像。
但这次她来,并没带昭昭的画像。
“爹……真不假死,”黛玉给父亲斟满酒杯,“与我一同回南海吗?”
“那便能亲眼看到昭昭了。”她劝道。
看着父亲鬓边的白发,她忽觉一阵心酸。
若不经旁人提醒,她还想不到娘明年已是半百之人。
可爹……虽然风姿依旧,却也是真的老了。
望着满院修竹,林如海笑问长女:“若我假死脱身,又该以何等身份去见你娘,见你……母亲?”
现在他还是林海。
若他连林海都不是了,在姜妹妹和黛玉、绯玉面前,他又是谁?
况且——
“我生即为林家子,”他说,“死亦为林家子。”
百年之后,魂归故里,他还要以林家子的身份,去见父亲、母亲。
他所有的家人里,还有敏儿和青玉啊……
“林氏绝嗣,我不悔。”林如海一笑,依旧风清月朗,“但我要是林海。”
以纳百川。
这是父亲亲自给他取的名字。
他不能舍去。
就如姜妹妹,亦有不能舍去之人、之事。
今生夫妻缘分已尽,能否再见,就看天意吧。
“父亲——”黛玉唤他。
“嗯?”林如海看向长女。
黛玉甚少如此正式唤他做“父亲”。
这让他有些紧张。
“我和绯玉,在父亲心中,仍不算‘子嗣’吗。”黛玉问得很轻。
林如海却放松了。
她们当然算。但——
他先还笑着:“你还不想生育子女……”
——黛玉不经历生育之苦也很好。
却又黯然:“绯玉……”
他问:“你可知道,昭昭她,姓什么?”
黛玉愣住了。
是啊,昭昭姓什么?
得知终姨自尽,娘与爹离异南下,绯玉几乎是立刻怀上了孩子。
她至今不知昭昭生父何人——除了绯玉自己和那个男人,她猜,大约也只有娘知道了——一直默认,昭昭当然是随绯玉姓林的……
可既然昭昭随了母姓,绯玉还有那般志向……
她想要的姓氏,真的会是“林”吗?
黛玉看着父亲眼中暗含的那一点点期待淡下去了。
父亲望着京中方向,怅然笑道:“其实见面的日子,想来也快了。”
已到今日,他当然猜到了绯玉的……野心。
这天下,也该由一位英主治理。
有能者得之……
不论男女。
*
建平三年,十二月。
高如定杀帝于紫宸殿,囚许太后于长乐宫,欲自立为帝。
时北静郡王水溶等勋贵,以“诛杀叛逆,还帝位于正统,以定民心”为由,起兵,扶立大行皇帝幼子高通为帝,尊其生母,先南安侯之妹霍氏贵妃为太后,尊许太后为太皇太后。
霍太后临朝称制,以北静王水溶等为辅政大臣。
次年,改元“永和”。
*
此时,大齐各处烽烟已起,皆为流民作乱。
*
永和元年。
一份大意为“诸边军主将可暂决驻军所在省份军政诸事以平叛乱”的诏令,送至了南海将军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