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菱端着水走到廊下,笑话他:“小公子是不高兴么?殿下今日不是没有训您,怎地还闷闷不乐呢?”
沈禾单手撑着自己的下巴,脸上的肉被他挤的堆起来,有气无力回答:“只是在想一些事情。”
荷菱将盆放下,招呼沈禾:“小公子洗洗手罢。有什么事,明日再想也不着急。说起来,奴婢从前可想不到,京都中时兴的玩意儿原来都是小公子与柳公子们所制,寻常人想都想不到,小公子却能想到这么多,也难怪太子殿下都被惊到。”
荷菱笑着跟沈禾分享:“小公子有所不知,忠洪公公同奴婢说,殿下知晓此事后,反复命人去查了许多遍,才信真是小公子的铺子呢。”
沈禾撑着膝盖站起身,大发善心的放过石榴剩下的半边绿脑袋,将石榴盆端起来,放回它原本在木栏边的位置,拍拍手上的碎屑去洗手:“不是我想的,我可想不出这么多厉害东西,是我从前看的书上画的。”
荷菱顺口便好奇问:“呀,是什么书,如此厉害?小公子何时看的,是瞧那些话本子与画册时瞧见的么?这画出来的人着实有才。”
沈禾把自己从前编出来哄小表哥他们的说辞搬出来:“很久之前瞧的,瞧的时候年岁小,你们不知道。册子都不知落在哪儿去了。我就记得其中一些,依样画出来而已。”
沈禾洗完手,幽幽叹口气,嘀咕道:“现如今你们都知晓,我明日可有的忙,也不用事事跑出去绕一道了。”
叹完,往榻上一倒,浑身抽了骨头样。
荷菱端着水,往外走的时候还被沈禾逗的发笑:“谁让小公子从前非要瞒着的,您若是早说,照太子殿下对您的喜爱,也不会阻挡您,反而会帮着您啊。”
沈禾抱住他的老虎,翻个身爬下来,心中小声喃喃:就是不想他知道,不想让他帮。
以前不想,现在更不想。
烦死了!啊啊啊!
沈禾用力一头扎进布老虎的背上,试图借此闷死自己,了结烦恼。
……
不得不说,沈禾心态还是挺好的。
烦恼归烦恼,并不太耽误他吃饭睡觉。
晚上看话本子,到点后他就开始昏昏欲睡。
将本子朝自己枕头下一塞,便去会周公了。
快睡着前,沈禾心中模糊呢喃,希望今晚别梦见
() 戚拙蕴。
……算了,还是梦一下吧。
今天见过,之后戚拙蕴忙起来,还不知道多久才能抽出空见他这个搬出东宫的。
沈禾这么念叨着睡着了。
他觉得自己不争气,可做梦又不犯法。
现实里要瞒着,斩断念头,还不许他在梦里满足一下自己吗?
而且沈禾发现自己梦做的次数多了以后,是有好处的。
比如梦里的戚拙蕴越来越有存在感,吻技越来越厉害。
沈禾偶尔在梦里都会想,梦里都这么牛了,现实跟梦里有比较性可言吗?他都担心自己会在梦里被亲死,梦外被被子闷死。
*
昏黄的烛光中,宅院静寂无声。
仅剩的一盏烛火也被放得远远的,怕晃动的火光惊扰了睡梦中的少年。
戚拙蕴站在床榻前,指尖撩起幔子一角,瞧着抱住被子安睡的人。
不是他的错觉,是不见的这段时日,少年的确更瘦了一些。
脸颊上的软肉减少,下颌的线条日益明显,朝着青年的模样变化。
戚拙蕴俯身,勾起来的那角幔子被他放下,连带着漏进来的些许烛光也瞬息消失,床榻上重新笼入黑暗中。
戚拙蕴躬身,一手撑在榻上,另一只手穿过少年后颈与软枕间的空隙,托住他的后脑勺微微抬起一些,咬住了他的下唇。
很轻的力道,慢慢研磨,喉咙里溢出极轻的斥责:“小骗子。”
少年不舒服的皱起眉头,阴影立刻退开,让他有了喘息的空间,眉梢舒展,归为平整。
戚拙蕴低低道:“禾禾,哥哥会尽快铲除一些拦路石,到时候,你想要什么,想做什么都不会有人阻碍你。戚乐咏不能,皇帝也不能。”
派人去查的东西已经尽数送到他案头。
两日的时间,他没来见沈禾不假,是怕藏不好自己的心绪,却不等于他会不插手此事。
在京都让他养的孩子受气,是他的失责。
戚拙蕴摩挲着少年脸颊,漆黑的眸子似乎比幔子中的昏暗还要沉,带着浓郁的贪婪。
戚拙蕴心想,他的禾禾受了委屈却不告诉他,不是什么怕他忙,而是想要借此帮他教训戚乐咏。
他要看穿这件事太容易,也因为能看穿,所以愈加心软,贪欲被无限制的放大。
戚拙蕴实在是卑劣,因为他受了这么大的好,却不能回报世上最好的给他的禾禾,反而要凭借一己私欲,将他的未来永远捆绑在自己身边。
一个本该继承爵位,娶上一位貌美的世家小姐,生下一堆可爱孩子,未来功成名就,夫妻和睦,子女环绕。本该属于他的,人人艳羡的未来,在自己丑恶的贪婪里被掐灭。
戚拙蕴和衣躺下,将少年搂进怀中。
大约怀抱过于熟悉,气息也过于叫人安心,少年没有任何惊醒的迹象,乖巧的靠在太子怀中,缩起来的指尖无意识勾住戚拙蕴的衣襟,全身心的依赖
。
太子环抱住少年,
恨不得将人像幼时小小一团那样,
整个拢在怀中,亲吻着他的额头低低道:“哥哥有错,禾禾日后会原谅哥哥的,是不是?”
熟睡的少年自然不会回答。
*
沈禾醒来时,嘴巴有点痛。
他两眼迷蒙,摸着自己的嘴唇爬起来,顶着凌乱的发丝问:“连翘,我是不是上火了,我觉得嘴巴有些痛。”
说着,在里间转悠一圈,凑到摆在架子上的铜镜跟前,一瞧发现,果然!下嘴唇看起来有一点点肿。
虽然不明显,但嘴巴这种地方,稍微一点点肿,本人就能感觉到很鲜明的不对。
连翘并没有直接回答沈禾的话。
她不知为何神色不太好。
可沈禾正经瞧过去的时候,又看不出具体有什么不同。
他用帕子擦完脸,探头仔仔细细观察:“连翘,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不大高兴?”
怎么这副模样?
连翘若无其事的笑起来:“小公子怎么会这样问?奴婢好得很,哪里有心事?”
沈禾说不出,可他能感觉到。
见连翘不愿意说,沈禾出去转悠,用完早膳后跟忠言与荷菱旁敲侧击:“连翘是不是不高兴,她有什么事?你们晓得吗?”
可惜什么也没能问出来,不知道是荷菱与忠言也不晓得,还是确实是他感觉错了。
连翘见沈禾为她忧心,捧着绣绷子笑:“小公子忧心奴婢,奴婢感激不尽,可奴婢的的确确没什么烦恼,若实在要说呀,也是小公子的终身大事……”
忠言没忍住看了连翘一眼。
连翘当没看见,垂下眸子,针线穿过洁白的绢纱,挂着笑道:“小公子这般年岁,没有心仪的小姐么?若是再不说亲,小姐们可都有了亲事,小公子可怎么办才好呀?”
像是在笑话沈禾。
沈禾提着手中的笔晃晃:“没有,连翘,我没有心仪的姑娘,再说我尚未及冠,这事急不来的!”
要是为这事愁就算了,等过两年他马上走人。
什么世家小姐,同他毫无关系!
沈禾刷刷画完手中的画,用镇纸压住,怕连翘他们进入催婚项目,火烧屁股往外跑:“我午间便不回来了!我去寻小郡王他们!”
整个人风风火火的,只给屋里的人留下个背影,与迅速远去的脚步声。
连翘:“……”她忍不住咬着下唇,放下手中的绣绷子,指尖用力得泛白。
小公子根本听不懂她在说些什么。
早知如此,从前便不该什么都避着小公子,不该将他养的这样单纯不知事。
忠言小心凑上来唤:“连翘姐姐,你……”
宅子里四处有太子殿下派来的护卫,连翘姐姐说这样的话,就不怕日后太子殿下问罪么?
连翘垂着眸子,拿着绣绷子恢复常态,针线穿过,轻声说:“什么?”
忠言
到底什么都没说。
连翘姐姐不忍,他们何尝不是瞧着小公子长大,心里也不是滋味?
可他们是奴才,他们能做什么呢?
告诉小公子,小公子又能做什么呢?
小公子那般信赖太子殿下,还会信他们比信太子殿下更深不成?
沈禾不知他的小宅子罩着层阴云。
他去找戚厌病,谁知道没能找着。
问过才晓得,戚厌病他哥回来了。
戚厌病算是跑不出府,要受他亲哥教训了。
大十几岁的哥哥,三十几岁,真与亲爹没多少区别。
沈禾打了个寒噤。
啧啧,真可怜。
沈禾与柳峥、郑学则三人在街上闲逛,看四处铺子的情形,也听听街上的八卦。
街上果然传着陈越江兄弟的瓜。
尤其是靠近茶馆铺子类的地方,人能停下来说嘴,不免窃窃私语几句。
沈禾闻到了小馄饨的香气,开始馋,一行人就溜溜达达到了小摊子上,一人要一碗馄饨边听八卦边吃的开心。
沈禾还听见有人说,陈越斯因为他弟弟,被降了官职。
陛下身体不济,这样的小事自然是交由太子代政,御史弹劾,陈越斯的太仆寺卿很快就被捋了下来。
还传出各种陈家在他们老家,是如何嚣张霸道,欺压百姓。
沈禾听着听着,变得与那些八卦的百姓一样义愤填膺,顿时觉得只让陈越江坐牢什么的,还是太便宜他了!
他这头正愤怒着,柳峥劝他专心吃馄饨的时候,传来一道陌生的,带着试探的男子嗓音:“敢问,是沈小公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