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禾一觉睡得不算好。
他总在做梦,梦中血淋淋的,似乎是谁受了伤,又似乎是他死了,一张一张的人脸轮换着在梦中出现又消失。
醒来的时候沈禾只觉得自己太阳穴隐隐作痛,有种睡得太久的乏力感。
因为梦太讨厌,哪怕他醒来不记得具体内容,仍旧觉得很疲惫。
窗外的天色暗下来,蒙蒙的灰色,沈禾记得今日没有下雪,不知道是不是到了下午忽然天阴了,才这样暗。
沈禾掀开毛毯,从小榻上爬下去,穿上鞋子往外走,边问书房外的护卫:“什么时辰了,太子哥哥还没有回来么?”
门口护卫答:“回小公子,眼下已是酉时,殿下尚未回宫。”
酉时?
沈禾一愣,那岂不是已经到天黑的时候了。
沈禾推门出去,发现并不是变天,天空仍旧是晴朗的,远天边的太阳早就沉下山,隐约能够看见银钩似的月亮。
沈禾没想到这个点,戚拙蕴还没回来。
他醒了,连翘他们端着水过来,让他洗脸醒醒神。
沈禾洗完后去瞧他的糕点,早就蒸好了,看起来还不错。
沈禾背着手,溜达到东宫外的宫道中,走来走去,想着等戚拙蕴回来。
然而快到落钥的时候,戚拙蕴都没能回宫,只是再次派人回来,让沈禾不要等着,用晚膳就是。
这么忙么?
沈禾有些不是滋味。
小太监瞧着沈禾,小心问:“小公子,可要通知厨房去备膳?”
沈禾呆了会儿,低下声音,丧头耷脑的:“不了,不必折腾,马上要落钥,我要出宫了。”
他叫长安:“若是哥哥回来了,你们记得让他用膳就好,生辰礼放在他书房中,记得看,我便先出宫了。”
长安忍不住说:“小公子,要不今夜您留在东宫宿下就是,太子殿下想必是极高兴的……”
沈禾摇头:“不了,再见再见!连翘,咱们走吧!”
长安只好不再劝,将人送出东宫,跟着走了好远才回转。
沈禾趴在车窗上,荷菱想法子想逗小少年开心些:“小公子得亏出宫了,若是太子殿下回来,尝到您做的糕点,取笑您可如何是好?”
少年往日里听见这种话,必然要不服输的争论,说他做的也不错云云。
今日的沈小公子却只是趴在车窗上,瞧着马车外的宫墙金瓦,听车轮在石砖上骨碌碌滚动,偶尔压过没有融干净的碎冰,发出“咔嚓”脆响。
他靠着自己的手臂,小声说:“都冷掉了,他太忙了,没有空回来吃的。”
连翘扶着他的衣领,往上提高些,免得风灌入领口:“小公子最近似乎时常不高兴?若是有什么忧愁,可否说与奴婢们听听,让奴婢们为您想想解决之法呢?”
沈禾听见连翘担忧的话,他张嘴,小声说:“我……”
“我”了半晌
,没能说出下文。
沈禾想,他还有段时间才会离开京城,现在告诉连翘他们,太早了。
况且他喜欢男人,还喜欢了不该喜欢的人,这样的事就算告诉连翘她们又能怎么样呢?
这是既定的,无法改变的事实。
还有他是穿书者的身份,他现在这个身份有可能在戚拙蕴登位后,按照命运轨道被处死,这样的话,他同样没办法说。
有个戚厌病,将他真话假说的玩笑当真,已经是他唯一可能嬉笑着透露些许的人了。
沈禾觉得自己这么多年,从小到大,长了两遍,都没有这么难过的时候。
也不是特别难过,只是没有之前开心,要他开开心心没心没肺有点困难了。
沈禾苦中作乐的想,哇,他之前可真牛逼,能一直那么开心。
*
戚拙蕴回到东宫的时候,已经是亥时。
他大步赶回东宫,原以为沈禾会留宿在东宫中等他,没想扑了个空。
长安小心同太子说:“奴才劝过小公子留在宫中,但小公子说要出宫,让奴才记着提醒殿下用膳。您的生辰礼,小公子放在书房中。”
长安觑着太子的脸色,想起来什么,忙着补充:“对了,殿下,小公子为您做了长寿面,还学着做了糕点,只是现下冷了不能吃,您若是想瞧瞧,奴才去端来?”
戚拙蕴绷着下颌,好一会儿说:“让人热过端上来罢。旁的不必上了。”
长安还欲要劝,那面都不能吃了,糕点再热一道味道也不如何……
他没开口,瞧见自家师父站在太子身后,瞪着他,冲他使眼色,忙低头应声:“是,奴才这就去。”
戚拙蕴解开披风,忠洪接过来,跟在太子身后进书房。
一眼瞧见放在书案上的长条木盒。
太子却并未第一时间去瞧那生辰礼,而是注意到了外间小榻上摆着翻开的书册。
太子的书房乃是重地,太子不在的时候,护卫守在书房门口,向来是谁也不会放进来,便是有洒扫的宫人,也得总管忠洪或是太子殿下在的时候,才敢进门打扫。
唯一例外的,便只小公子一个。
东宫中没他不能去的地方,其他宫人唯有跟在小公子身边照顾的时候,才敢进书房。
不猜也知晓,那书是小公子翻看的。
太子立在小榻边,拿起小几上没有收起来的书册,翻到少年先前看的那页,小片刻后说:“冗杂赘叙,废话连篇,难怪看睡着了。”
话是在斥这书册收录的策论写得极差,语气却中掺着三分笑意,好似亲眼看见了少年在小榻上看书,看的昏昏欲睡的画面。
忠洪顺着这话笑道:“小公子口中总说着不爱读书,私底下却还是愿意读书的。”
戚拙蕴将那本策论随手合上,扔回小几:“这本集册里写的都不如何,你之后得空,另外去寻集册放在书房。”
忠洪道:“是,这还是小公子
好些年前看的呢,是该备些新的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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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洪在心中叹了一声。
见宫人端着小公子亲手做的糕点与长寿面进来,收拾桌案放下,让太子来用晚膳。
太子站在书案前,正低头翻看手中的一本小册子。
对着烛火,仔仔细细看过每一页,生怕漏了任何细节。
画册中的少年一点点长大,拥有了所有人的爱护与拥戴,朝堂众人敬重他,百姓赞颂他,世上一切最好的,在简单灵动的线条勾勒下,书册里的小太子都有了。
除开这本书册,还额外送了一件东西。
戚拙蕴放下举在眼前的东西,慢慢按在心口的位置。极其用力,有种要将那盒子按入心口,藏入心间的错觉。
那是个万花筒,不知道沈小公子费了多么大的功夫,让万花筒里转动变化出四季之景。
他的禾禾,这次送了他春夏秋冬。
世间的一切,能送与不能送的,好像都被禾禾送入了他的手中。
*
沈小公子不开心。
但沈小公子不打算沉郁其中。
他觉得人总要往好处想,无法改变的事实勇敢接受就好!
万一有转机,一切都是意外之喜!
于是沈小公子继续发展他的大业,完成他临跑路前的几项工作!
沈禾满京城溜达,视察他的产业,同时积极打听钱庄兑换银通的事情。
各家的钱庄不一定开满全国,不同钱庄之间还不一定人彼此的凭证,沈禾得好好考量后再做决定。
他满街视察,忙得不可开交。
戚厌病被他亲哥押着,不得已参与了春闱,好在有柳小表哥跟郑同学作陪,不算太惨。
四月初,万物新生,满地茸茸绿色。
沈禾得知隋云行回京了。
沈禾兴高采烈,马上让人送信,问人什么时候有空,约出来玩。
对方很爽快,让人回他,两日后见。
沈禾摩拳擦掌,对拉隋云行出戚乐咏阵营势在必得!
他就不信了,费劲心思笼络那么久,还有哥搞不定的人?
两日后,隋云行上门来。
他带着福州特产,几包茶叶,还有许多零碎东西。
沈禾喜滋滋收下,虽然他不爱喝茶,但是情谊他领了!
为了回报隋云行惦记着他的情谊,沈公子大手一挥,带着隋云行去他京城中的几处铺子晃荡。
沈禾说:“最近新出了许多玩意儿,你要是有什么看上的,随便拿,不必客气!”
说罢想起什么,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信:“险些忘了,这是我寻人为你写的担保信,找的是我幼时在太学里的闵先生,闵先生现如今不在太学中教学生,否则我带你去见他,他虽然为人严格,但很惜才,想必会很喜欢你,帮你入太学,根本无需什么担保。”
() 少年嗓音清脆快活,待人好的时候,满心满肺的为人着想,眼眸赤诚。
隋云行接过沈禾给的信封,垂眸瞧着上面的字迹,轻声说:“大恩不言谢,隋某收小公子扶助量多,日后若有小公子用得上的地方,必定赴汤蹈火。()”
“?()?『来[]_看最新章节_完整章节』()”
他可是抱着点利用心思交朋友的,忽然这样郑重,会让他觉得良心不安。
沈禾扣扣自己的手指,抓了两下后,想到戚拙蕴老是说他,抓手指的手慢慢放下,改为扣自己袖口的针线:“好了,你要是觉得我的恩情很重,那日后入朝为官后,就好好为百姓做事,就当帮我那份一起,行善积德了。”
沈禾在铺子里摆着的架子之间转悠,心想,坏了,哥拉拢这么久,竟然没想好让人离戚乐咏远点的说辞!
这不就大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