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再有个两百年,魔族就不复存在了。”他哀伤地回头惨笑, “而我们的罪孽,也将随着受难者一同,被永远从历史上抹去。”
“父君,这也是您的期待吗?”
沉默弥漫。
兰缪尔等了许久,没有等到老圣君的回答。
于是他低嗤了一声,自顾自地说道: “您不会如愿的。我曾见过魔族的坚韧与不屈,当他们从地狱里爬出来,王国只会遭受更加惨烈的创伤。"
"不拯救昔日的同胞,就护不住现在的子民。父君,我请求您……再重新想一想。"
“但是,兰缪尔。”老圣君突然低声说。“魔王已经被你杀死了,不是吗?”
兰缪尔的眼眸微不可查地一颤,止住了呼吸。恍惚间,斑斓的色彩从眼前的景物中褪去,这句简单的话语,比任何一记精神诅咒更加残酷。
不是吗?
或许是吧。
兰缪尔回到了神殿。
他独自走进祈祷室,关上了门。
这里是专供神子祈祷的地方,曾经也是兰缪尔在神殿中最熟
悉的房间之一。
圆顶的天花板上以古文镌刻着圣训,五彩的玻璃窗反射出梦幻的色泽。彩光会照在王国最大的那尊光明神母像上,而神母永远含笑俯视着下方祈祷的信徒。
兰缪尔在神像前跪下,疲惫地闭眼台掌。
他低低念道: “……无上光明的神母啊,全知全能而慈悲之吾神,请聆听信徒的祷告,请指引我彷徨的灵魂……"
祈祷室外,小圣女们正在后花园里弹着竖琴唱歌。
美妙的歌声渺渺地传进来: “在那雪山的极北,黑暗的深渊下方,繁衍着丑陋的魔族,与至邪的魔王……"
兰缪尔清瘦的身体开始颤抖。他的神情越来越无助,念诵祷词的声音也越来越沙哑: “请洗净我
罪孽的灵魂,请予我真实的救赎,请……"
外面的歌声还在唱: “继承母神的意志,神子拉开了长弓,射杀邪恶的魔王,在冰封的高崖
一遍又一遍,兰缪尔念遍了圣训,圣训里没有答案。他跪在神像前反复祈祷,而神母只是垂眸浅笑。
“神母啊,神母……恶的同胞,恶的同胞,终将消亡在这大地上……”
终于,小圣女们唱完歌曲。她们欢笑着离去,踩着斑驳的冬日暖阳。
祈祷室内静悄悄的,神子蜷缩着跪在地上,一动不动,像是累极了的样子。
突然,少年的喉咙中迸发出一声哭喊,他抓起跪坐的绣花坐垫,抬手就往面前的光明神母像上扔了过去!
“吾神,你为什么不说话!”
兰缪尔终于爆发了,抑或是终于崩溃了。
他眼眶通红,蓦地站起来喘息, “我到底应该怎么做,你为什么不指引我应该怎么做!!
“神母,你到底在哪里,金太阳究竟在照亮什么,又能救赎什么!!”
……那本是王国里最虔诚最圣洁的神子,此刻却变得比任何一个“被恶魔附身者”更加疯癫。兰缪尔踉踉跄跄,抓到什么就往神像上扔过去,把祈祷室砸了个遍。最后跪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
他已经要被压垮了。他不知道这条路应该怎么走。
他被长老们蒙骗了许久。他害死了对他好的魔王。他救不下自尽的老婆婆。他劝不动父
君拯救同胞。他甚至得不到神母的一句回应。
……是因为他的罪孽果真有那么深重,神母才不肯理他的吗?
祈祷室的大门从后面打开了。
熟悉的权杖敲击声,伴随着脚步声,徐徐靠近。
兰缪尔轻喘着回头,隔着泪雾,他看到先知长老正用一种夹杂了怜悯与讥讽的视线望着他。
“神?”先知幽幽笑道, “神子,您是在寻找神母吗?”
兰缪尔从没在先知的脸上看到这样的神情。纵使早已知道此人之伪善,他的心头还是泛起一股森然寒意。
兰缪尔冷冷站了起来,他的肢体已警惕地紧绷,右手悄然凝聚起攻击的法术。
然而下一刻,先知将手中的权杖一丢,放肆地仰头大笑起来!
“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兰缪尔毛骨悚然。只见须发皆白的老人大笑不止,一步步朝他走来,伸展双臂——“哪里有神呐,哎呀,我的傻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