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安静地望着他,漆黑眸子中的情绪仿佛是一块反复被海浪冲击打磨的礁石。
慕白撑在枕头上,在长久的安静中感觉到了一阵心慌。
他结结巴巴道:“我不会是什么恶人吧?”
阎鹤:“日志里头说你是圣上钦指的探花郎。”
“是安丰县的父母官。”
他轻声道:“年仅十七便做了安丰县的知县。”
“年少时破了几个大案,被当地人称为青天小老爷。”
慕白茫然。
他直起身子,坐在床榻上,只觉得阎鹤的话十分熟悉,后知后觉想起来这些话是他对阎鹤说过的。
于是他摇头小声道:“你切莫哄我。”
“那些话都是我当初说出来吓唬你的。”
他嘟囔道:“我哪里是什么探
花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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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白又乐道:“我倘若是探花郎,我娘不知得多高兴呢……”
他乐了一会,又推了推阎鹤的手道:“你别哄我啦。”
“快告诉我日志里到底写了什么?倘若我是恶人,做了那么多年的鬼也改过自新啦……”
慕白兴致勃勃地等着眼前人开口告诉他生前的事,却看到阎鹤只是望着他低声:“乾帝年间的乡试并不设在京城。”
“秀才不能进京赶考。”
慕白愣住。
阎鹤抬手,替他拨开散落在额前的碎发,哑声道:“你只是一介秀才的话,何须进京赶考,又如何能遇到水患?”
几百年来,仅存的零碎记忆东拼西凑,拼接成了一段错误的生前回忆,唯一知道这段生前回忆的水鬼大字不识几个,又怎么会懂秀才何须进京赶考。
哪是什么秀才。
哪里又有什么进京赶考遇见水患。
慕白怔然,他喉咙动了几下,神色茫然。
阎鹤:“日志里说你是在水患前去河堤查看水情,在水患中去世。”
慕白呼吸急促了几分,脑海深处的零星片段倏然间冒出来,但爆发得太急太快,几乎不能让人仔细反应。
———“少爷,那边的河岸不能再去看了。”
———“您今日淋了雨,前几日的风寒还未好,等明日再看也不迟。”
这是阿生的声音。
是了。
确实是水患。
慕白抱着头,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
阎鹤俯身,将人俯身揽在怀中,轻轻地拍着怀中人的瘦削背脊。
怀里的人很安静,只除了几次起伏外,便再也没有大的动作。
直到阎鹤低声叫了一声小鬼的名字。
怀中人的忽然剧烈地哽咽出声:“是我……”
“是我……”
“我让阿生回去同他们说发了水……让阿生赶紧回去……”
河堤两岸的洪流端急无比,浑浊的黄水咆哮着冲破上岸,迅速涨了起来,他被阿生带到了山崖的落石上。
只是在端急的洪流他冲撞到巨石,剐出深可见骨的血痕,他只能一瘸一拐坐在落石上。
他让阿生回去给县里的人报信,起初的阿生不愿,咬着牙要背着他一同回去。
他只能将人呵斥走,又同他说自己没事,自己在这处等着他,等他回去同百姓报了信再来找他。
阿生信了。
他一贯最听自家少爷的话,将自己身上的外衫脱下来给他后便咬牙去报信。
等阿生没走过久,生了风寒的他便发起了高热,他在高烧中昏睡不醒。
再然后便没有了。
大抵是百年一遇的洪水涨到了山崖的落石上,他昏睡中溺亡。
阎鹤肩胛处的衣服很快就湿了一大片。
他抱着怀里人,沉默地一遍又一遍摸着怀里人的背脊。
怀里人喃喃哽咽:“我不应该让阿生同我一起去的……”
“我不该的……”
阿生是水鬼。
肯定也是死于水患。
这是怀里人头一次哭得那么厉害。
哪怕遇见了天师与恶鬼,阎鹤都不曾见过小鬼哭得这般厉害。
阎鹤半跪在床上,低着头慢慢地哄着,轻轻擦掉慕白大滴大滴的眼泪。
半天后,慕白吸了吸鼻子,嗓音发哑哽咽道:“我要去找阿生。”
阎鹤说好,他找来了衣服给小鬼穿上,又半蹲在地上,给小鬼穿好了鞋,准备带小鬼去找水鬼。
另一头的郊外墓地。
水鬼蹲在老鬼眼前,摸了摸地上的衣服,同那老鬼道:“这套衣裳卖多少香火?”
老鬼比了一个数,又道:“这套衣服你身旁那个压床小鬼可穿不了。”
“太大了。”
水鬼挺胸道:“是我穿。”
“到时候我家少爷成亲,我坐主桌。”
“坐主桌,我得穿新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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