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正堂聚集了一群神色惶然的书生。
那群书生面面相觑,各自同相识的人低声又惊又惧议论:“陈兄,你怎么也被请来了?”
“陈兄可是这届的状元,今后可是要做朝廷命官的人……”
“朝廷命官又如何,广南王可是当今圣上都要给三分面子……”
此话一出,二十多个书生脸色煞白,面色惶惶,都不知道自己犯了何事,惊动了广南王。
不知过了多久,正堂前厅终于落座了一人。
来人面若冠玉,眉目硬朗,坐在堂上,目光冷淡地扫了眼前一群书生。
来人的侍从微笑着解释了此次将众人请来的来意,一众书生都松了一口气。
原来只是广南王瞧着他们腰间上的玉佩眼熟,想仔细询问一番。
一群书生中不乏心思活络的人,眼看着能同广南王攀上点关系,立马上前朗声恳切地将玉佩的来处说清。
正堂上座的人冷眼瞧着二十多个书生腰间坠着一模一样的白玉玉佩,抬了抬手指。
侍从上前,微笑着温声让那群书生一一上前详说玉佩。
半个时辰后。
阎鹤坐在上座,脸色冷得骇人,他瞧着眼前长得俊秀的书生,慢慢道:“你玉佩上雕的也是鸳鸯戏水?”
书生双手捧着玉佩,神色惶然地点了点:“那慕家的小少爷给草民就是鸳鸯戏水的玉佩。”
阎鹤瞧着那枚同自己一模一样,连浮雕都不重样的玉佩,冷然缓缓道:“好……”
他冷笑起来:“好得很……”
下一秒,昂贵的白玉茶盏裹挟着震怒狠狠砸向地面,茶水与碎片骤然四处迸溅,宛若雷霆巨响。
正堂已然是死寂一片。
捧着玉佩的书生更是脸色惨白得吓人,战战兢兢站在原地。
脸色森冷的阎鹤已然许久没有如此动怒,他坐在上座,胸膛剧烈起伏几下。
二十多个书生中就有七个书生的玉佩图案上是鸳鸯戏水!
那七个书生个个都长得俊秀文雅,一双双眼睛都顾盼神飞,打眼瞧上去便让赏心悦目。
这些书生指不定听了多少小少爷的好话!
一想到那生得漂亮的小少爷诚挚地握着眼前几人的手,真诚地同那些书生说:“我只待你一人好——”
“我定是只同你情谊最深——”
一想到那副场景,阎鹤胸膛的怒火便烧得厉害,悍然的强烈妒意在胸腔激荡。
那日,广南王府的正堂地上满是白玉茶盏的碎片,价值连城的茶具不知被摔碎了多少套。
二十多个书生接连被盘问,问是否与那小少爷互诉过衷肠,问是否与那小少爷抵足同眠。
那群面色惨白的书生接连摇头,惶然地说从未与那小少爷彻夜长探,抵足而眠。
骁勇善战的广南王就如同深宅后院里最善妒的妇人,字字逼问眼前
的一群书生,连同小少爷哄人的话都不放过,要那群书生一一说出来才行。
在盘问途中,阎鹤知晓其中几个书生曾经生过将玉佩典当的念头,又生生砸碎了一套茶器。
他日日将玉佩放在衣襟中仔细保存,沾了些许浮尘都要细细擦拭,若不是会见知己好友,绝不会轻易拿出来。
自己如此珍重爱惜的东西,在他人那里竟生出典当的心思。
接连砸碎了几套茶器,阎鹤妒火都未消,连京中局势都来不及等到平定,便连夜赶往扬州。
于此同时,扬州。
落满银杏的庭院下,躺椅上的少年抛着果脯,神情恹恹。
一旁的阿生绞尽脑汁道:“少爷,城西新开了一家糖糕铺子……”
“听说那家的桂花糕堪称一绝,少爷,要不我们出去瞧瞧?”
躺椅上的少年翻了个身,无精打采道:“不去。”
阿生愣了一下,又努力道:“那新出的话本呢?您要不要瞧一瞧?”
“新出的话本紧俏得很,没两天就被抢光了,您瞧瞧看?”
慕白拿了一本书,盖在脸上,闷着声音:“不看。”
阿生提了一口气,没忍住苦口婆心道:“少爷,那姓严的就是一个江湖骗子……”
“您修书过去问了那么多书生,没一个书生说在歇息的驿站瞧见名叫严贺的书生。”
“他肯定是都没进京考试,就是一个江湖骗子,专门哄骗钱财的……”
脸上盖着书的少年闷气不说话,听着侍从叨叨絮絮说了一大堆,他摘下盖在脸上的书,试图争辩道:“可他还是有学识的——”
“他同我说的那些诗词,旁人都说不出一二……”
阿生:“江湖骗子也有几分看家本领。”
“少爷饿,他若真的有那么高的学识,为何不进京赶考?”
慕白本还想争辩,但一听这话,就如同泄了气的气球,没了声。
阿生见不得自家少爷失落的模样,他绞尽脑汁哄劝道:“少爷,姓严的是江湖骗子不打紧,陈公子可是考上了。”
“状元,陈公子考上的可是状元。”
“您这回能叫陈公子劝一劝夫人了……”
原本以为躺椅上的少年听到这话会高兴起来,没想到慕白仍旧是一副失落的模样。
慕白翻了个身,叹了口气,神情落寞道:“我知道的……”
他知道陈公子考上了状元,按理说如了他的愿,但却如何都高兴不起来。
一想到曾经与他抵足同眠、彻夜长谈的严贺是个江湖骗子,慕白心里就难受得紧。
哪怕听到陈公子考上状元,也提不起兴致,干什么都是无精打采。
“要劝我什么——”
一声轻柔的嗓音自远处传来,随着袭袭香风,来人云鬓高绾,金丝软烟罗外罩衬得身段绰约多姿,约莫三十六七的年纪,肌肤胜雪,目似秋水,面容绝艳,含着笑,娉娉袅袅地
朝庭院走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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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夫人含着笑,摸了摸他的头道:“我们家幺儿这是怎么了?”
“听阿生说好几日都没好好用膳,是小厨房做的菜不合胃口?”
慕白摇头,只嘀咕道:“阿生又告状……”
慕夫人点了一下他的鼻子,笑着道:“你啊——”
“娘给你带了新的玩意,上次你不是喜欢玩那个西洋的摆钟吗?”
一行仆人扛着大箱小箱的红木箱匣停下,几个侍女捧着敞开的小箱匣,里头盛满了各式各样的金银珠宝。
慕夫人抬手指了指一个盛满玉佩的小箱匣道:“娘记得你从前最喜欢那样的玉佩。”
“听房中的人说你前前后后抓走了二十多个,如今房中可还有?”
慕白瞧了一眼,发现那小箱匣里堆满羊脂玉雕琢而成的玉佩,从前随手抓来赠与书生。
他说自己房中还有,用不着。
慕夫人:“有就有,难不成有了还不许添新的?”
她让身后的仆人将几大箱箱匣搬进庭院中,又握着少年的手仔细叮嘱,让他多出去斗蛐蛐踢蹴鞠,请戏班子的人进府里唱戏,再不开心就出去撒着钱玩。
总之别闷在家中,也别再同什么书生交往。
慕白哽了哽,只能应下来,说自个明日就出去找人斗蛐蛐。
慕夫人听到这话,欣慰地拍了拍他的手。
等到慕夫人走后,慕白敲了敲阿生的脑袋:“你又同我娘告状。”
阿生瘫着一张脸道:“少爷,确实该出走走。”
慕白伸了个懒腰:“去。”
“我去总行了吧。”
随即,他像是想到什么一样,扭头迟疑道:“对了,你同我娘告状的时候,有没有听到什么广南王的风声?”
阿生面露茫然,摇了摇头。
慕白思考了一下,边走边嘀咕道:“难不成是看中了堂姐她们?”
“特地下扬州拜访我们家……”
“那可不行……堂姐她们都同青梅竹马定了亲……”
“听说广南王骁勇善战,不知道人好不好说话,可到时候若是真的看中了堂姐她们,我还是得同他谈谈……”
七日后。
扬州。
慕府上上下下都忙坏了,本以为广南王要过些时日才到,谁知道竟提早了那么多时日,一行人好似日夜兼程赶路一般,硬生生将十几日的日程压到七日。
广南王来到慕府,顾不得慕府一些仆人惊疑的神情,拜访完慕夫人,便提出了要见慕家的小公子。
慕夫人并未在慕府见过书生打扮的阎鹤。
听到眼前的广南王要见慕白,慕夫人姣好的面容上笼了一层忧愁,轻声说自家小儿恐有不便,不能接见广南王。
阎鹤本以为是小少爷不愿见自己,
() 闭了闭眼,
压下胸腔下的情绪才问:“为何不便。”
慕夫人:“小儿前些日子病了。”
“染上了水花,
昨日还在发着高热,大夫说那水花极易传染。”
阎鹤怔然。
慕夫人眼眶微红:“他自知将水花传染给了从小长大的侍从后,便将房中的人都叫了出去。”
“说听大夫的话,喝几副药便好。”
慕夫人拭了拭眼角的泪,本想赔罪说自己失态,却没曾想眼前的广南王腾地一下就起了身,竟比她还要失态几分。
失态的广南王:“荒唐!”
周围一行人都被吓了一大跳,瞧着广南王压低了声音,却没压住火:“生了病的人院子里怎么能没人伺候!”
“他还发着高热,若是出了什么差错怎么办!”
擦着眼泪的慕夫人:“???”
她有些茫然,看着眼前的广南王,一时之间竟不知道究竟生了病的慕白是她的儿子还是广南王的儿子。
阎鹤闭了闭眼,堪堪压住了火,朝着慕夫人低声赔了罪,才说自己要去看看小公子。
此话一出,慕家人错愕不已,反应过来后连忙要将人拦住。
广南王这样身份的人若是在慕府出了什么差池,恐怕慕府上下都要被盘问。
但哪里拦得住。
不多时,躺在床上的慕白便迷迷糊糊听见了外头守着门的小厮高声说广南王来了。
他还穿着白色寝衣,听到喧哗后先是用被子盖住耳朵,过了几秒后才迟钝地反应过来,要进来的人是广南王。
头昏脑涨的小少爷努力直起身子,以为广南王要来做自己的姐夫,得了空来瞧弟弟。
他火急火燎地想着这可不行。
他堂姐与青梅竹马自小长大,感情甚笃,如何能被广南王拆散!
老人说得好,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
这广南王怎么忒不懂事!
结果还没等坐起来,外头的人便推门而出。
外头的小厮都带着洒了药的面巾,进来的人却连面巾都没戴,端着药就走了进来。
偌大的房间散发着浓重的中药味,阎鹤将端着的药放好,瞧见了大床上披散着头发穿着白色寝衣的小少爷。
似乎因为昨日发了烧,小少爷双颊和唇瓣还有些红,模样瞧着有些蔫吧,见着他,愣愣地望着他。
阎鹤坐在床边,伸出手背,抵慕白额头上,低声道:“如何了?”
“还发热吗?”
“怎么不叫外头的人进来伺候?万一发起热来,没力气叫人,在房中晕过去了怎么办?”
一连串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抛出来,将慕白砸昏了头。
过了好一会他才反应过来,蓦然就鼻头发酸,愣愣地喃喃道:“你是广南王?”
他可没听错,外头的小厮就是这么说。
严贺严贺。
是了,当今广南王就叫阎鹤。
病中的小少爷一下就气红了眼睛:“你骗我!”
“你压根就不是书生!你还骗我说你进京赶考!”
他越说眼睛越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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喃喃道:“你知道我同阿生如何说吗?他说你是骗子,我还不许他这么叫你。”
“你竟连骗子都不如!”
“怪不得城中那些说书人都说我好骗……”
阎鹤低声道:“你听我说……”
话说到一半,披头散发的小少爷被气昏了头,卯足了劲一头撞了上去,凶悍地抓着眼前人的手使劲咬了一口,红着眼道:“你完了——”
“我染了水花!”
“等着吧你!”
阎鹤低头,瞧着手臂上被咬出的牙印,冒出了几粒血珠子。
他没在意,而是将扑过来的慕白拎了起来,放在大床上,柔着嗓音,低声下气哄道:“好……我得同少爷一样……”
“还恼吗?心里头若是不痛快,要不要再咬一口?”
披头散发的小少爷坐在大床上,红着眼睛,瞧着眼前人手臂上冒出的血珠,想起自己前几天发起的高热,又扭过头哽咽道:“算了……”
“你去把我的药喝了——”
“不稀罕你同我得一样的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