俊俊很珍惜地吃了起来,小嘴砸吧砸吧的,舍不得一下子把肉吃完。
温衍瞧着心里发酸,寻思自己到时候一定要多给李花秀一些食宿费,好让她多买点好吃的给俊俊,这年纪的小孩正是需要营养的时候。
吃完饭,温衍帮忙收拾好餐具碗筷,正准备回屋休息,却见李花秀从厨房里接连端出了几大碗饭菜。
有鸡有肉,甚至还有一大盆红烧鱼,一时间满屋飘香,香得小黑猫龇牙咧嘴地尖叫起来。
温衍愣住了。
李花秀口齿不清地说:“我们吃完了……他们吃。”
温衍问:“他们是谁?”
李花秀走到壁橱前,打开门,里面摆放着一座神龛,供着一个中年男人,应该是李花秀的亡夫王海。
遗像是倒放的。
王海的脸也是颠倒的。
李花秀又拿出几根香烛,粗粗的三根,单数烧给死人。
“嚓。”
火柴一亮,焰苗簇腾,香头明明灭灭,烟雾升腾。
略微辛辣的香火味交织着贡品的肉香,形成一种格外浓烈的气味。
开饭了,也不知道王海在吃了没有。
李花秀举着三炷香,朝遗像拜了拜,然后倒着插进了香炉。
温衍一怔。
怎么也是倒的?
难道倒插香是南槐村独有的祭拜方式?
给王海上完香后,李花秀又在旁边一座壁橱前跪了下来,打开橱门,里面也有一座佛龛。
稍小一些,供着的黑白遗照也小了一圈。
是俊俊。
刹那间,温衍只觉一股凉意直窜头顶。
俊俊……也死了?
可俊俊不是就在那里吗?不是正趴在地上和小黑猫一起玩吗?
温衍定了定神。
他回忆了一下,自己刚到李花秀家的时候,邻居大婶过来给这对母子捎了些东西,还关照俊俊要听话,不要吵着客人。
这说明能看见俊俊的不止自己。
俊俊并非徘徊于人间的不该存在之物。
但这样一来,李花秀的所作所为岂不是更反常了?
难道是丢失爽灵的缘故,导致她分不清自己的孩子是活着还是死了?
一定是这样。
夜阑人静。
温衍拉高被子,遮住头脸,逼迫自己快点入睡,不要胡思乱想。
没用,脑子里还是一片混沌。
江暮漓的死将他的精神摧毁了大半,痛苦又绝望的人就像站在悬崖边缘,仅是不让自己摔下去就要用光所有力气,再匀不出一丝心劲儿去保持理性。
温衍沉进了黑甜乡里。
以前,每当他陷入孤独与悲伤,那只六翼蝴蝶总会扑闪翅膀飞进他的梦寐,用泛着黑珍珠般柔腻七彩光泽的触手足肢抚摸他的头发。
令人胆丧魂惊。
出现了。再次。
果然江暮漓不在了,祂就趁虚而入。
祂拼命摇晃着脑袋上的触须,活像一只太久没见主人而兴奋不已的狗。
温衍被祂用触手足肢卷了起来,轻轻放到背上。祂振翅飞上高空,此刻,温衍的头顶上是无涯无际的漆黑夜空。
暗夜无星,纸钱漫天。
一张纸钱飘进了温衍的掌心,原来,那不是纸钱,而是长得酷似的白色蝴蝶。
白纸蝶合拢双翼,乖巧地用触须蹭了蹭温衍指尖。
“嗤。”
下一瞬,一根飞伸过来的触手足肢就把白纸蝶撕得粉碎。
祂吃醋了,两根触须竖得笔直。
温衍求祂:“你快放我下来,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情没做。”
祂装听不见,带着温衍越飞越高。
温衍急了,他怕这只怪物,但更怕自己回不去,没法儿完成江暮漓的遗愿。
无奈之下,他一横心跳了下去,扑簌簌惊飞一群白纸蝶。
“咚!”
温衍坠落在一座山上。这座山的土是黄色的,就像黄粱这种粟米。
他不知道自己死了没有,只觉得自己身上特别重,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
他正在被黄粱土吞噬,这些泥土慢慢覆盖过他的全身。很快,他就要被深埋进地底,成为一具真正的尸体。
“不要——!”
温衍无助地扑打四肢,挣扎着醒来,浑身上下大汗淋漓。
青白的月光幽幽漫过老式百叶窗,泼洒一地。
他看见俊俊正蹲在自己床上,一边吃手指,一边用乌溜溜的大眼睛盯着自己。
他刚要说话,俊俊大大地张开嘴,露出黑洞洞的口腔,对他发出了一声凄厉的猫叫。
“死了。”俊俊说。
温衍颤声问:“什么?”
俊俊扯住他的袖子,“哥哥,陪我上山。”
温衍浑身麻痹。他刚从梦里的山上下来。
“小猫吃了毒老鼠的糖死掉了,我想埋葬它。”俊俊伤心地说。
温衍还是陪他去了。他实在不能放任这么小的一个孩子深更半夜独自外出。
“其实可以等天亮了,让妈妈陪你一起去。”
俊俊说:“妈妈不让我去山上。”
温衍问:“为什么?”
俊俊摇摇头,过了会儿,说:“妈妈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都知道。我是在山上出生的,大家也都是从山上来的。”
温衍没听懂,但他知道自己现在有两种选择。
一种是把俊俊的话当成童言无忌,一笑置之。
另一种是放纵好奇心,刨根究底。
温衍选择了第一种。他不想也无心知道些什么,他只在意和江暮漓有关的事情。
“我一定要把小猫埋在黄粱山上。”俊俊坚定地说。
温衍一震,停下脚步。
他弯腰俯身,拨开地上那层厚厚的杂草、落叶和树枝,抓起一撮泥土,用手电筒一照。
黄色的泥土,像极了黄粱米。
“黄粱山是个不一样的地方。”俊俊说,“像书里的七色花,有很厉害的魔力。”
温衍握着手电筒的手指紧了紧。
“具体是哪方面呢?能不能告诉我。”
俊俊举起小黑猫的尸体,发出长长的一声猫叫。
“小猫会活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