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声轰鸣着,房檐前的水珠如水串珠一般落下。
许莼在楼上靠着窗边,这里南北两面都装了一溜的玻璃长窗,尽皆敞启,山风传堂而过,极是舒爽。既能看到远
处江景,又可看到山下山道,看到雨落下来,不由有些失望,觉得九哥恐怕不会来了。
桌上还晾着他这半日精心画的山谷暮春图,谷中草木春深,水鸟山石,他并不是十分满意,但也已尽了心,特意留着一半的白,留着给九哥题字,又有些惭愧,觉得的自己的画配不上九哥的字。
他有些落寞,却偏又抱着一丝期待,因此寸步不离窗边,看雨落在繁盛草木间,扑扑有声,远处树木都被风吹得侧向一旁,枝叶颤抖,天地间白茫茫一片,那自幼就感觉到的孤寂又涌了起来。
天渐渐黑了下来,许莼看了看已是接近酉时,雨一直不停,雨势反而更大起来。想来九哥不会再来了,心中失落越发沉重,却也无心饭食,只胡乱拿了本书翻着看,却也看不进去。
然而正是在这风大雨急,雷声轰隆之时,许莼却仿佛听到了隐隐的马蹄声,他还以为是雷声,待到仔细看向山道,却看到一队骑士正疾驰在山道之上,往自己这处来。
他大喜过望,连忙蹬蹬蹬一迭声叫着: “春溪!快让人收拾温泉廊出来!夏潮,通知厨房尽快收拾把吃的送上来,再煮几碗姜糖水,紫苏水,还有那樱桃酒,都备上!还有衣衫,收拾出来,赶紧的!通知山门那里让九哥他们直接骑马进来二门!"
一时别业上下奴仆尽皆忙碌起来,许莼自己却随手拿了顶斗笠,往二门跑了去,也顾不得大雨滂沱,风一出来,身上衣衫立刻全都湿了。
他也不管,只自己站到了二门处,用斗笠挡着头,往下看去,看着那队人马越来越近,为首之人身躯高大,果然是九哥!
他高兴地挥着手: “九哥!九哥!”
马蹄如雷,须臾便到了二门前的院子,谢翊翻身下马,许莼连忙迎上去,打了伞起来,举到谢翊头上去,看到谢翊也正低头看向他,一双黑亮眸子目光沉沉,一身黑色外氅,里头却裹着雪色素袍,腰间佩着剑,头发衣服早就全都湿透了,鬓角雨水湿漉漉滴下来。
许莼笑容满面: “这般大的雨,九哥怎的风雨无阻的,赶紧进来喝点驱寒的汤。我带您去后边的温泉廊,越性先洗了换了干净衣裳。"一边又命夏潮等管家来安置方子兴等人换衣吃饭。
谢翊并不说话,只接过那把伞打着,低头看着少年明亮双眸,看着他满满全是情谊,心中冷笑:这难道不是对朕真心之人?朕要他一颗心,他立刻就
能剖了出来给朕。
许莼带着谢翊穿过游廊,直接走到了东面的暖泉游廊里,笑道: “这边是温泉水,不过为了取其野意,一半儿是露天的,砌有浴池和游廊。九哥您饿了没?我让他们先放些点心过来。"
谢翊道:"有酒吗?"
许莼连忙道: “有的!樱桃酒呢,酿得极醇的,我已尝过了,味道很好,我还让他们调了些蜜糖和冰块进去,一会儿九哥尝尝看喜欢不。"
说话间已走入了浴池敞厦内,果然用洁白云石砌就温泉池子,池子上修了游廊悬在半空,两旁均用小木栏杆,在露天的温泉,雨水打在泉水里,白雾蒸腾,一片汪洋,哗哗往下流去,站在游廊上,风飒飒而过,往下看能看到下边山坡层峦叠嶂,绿意盎然,野趣横生,水鸟飞翔。
而里头的浴池则雾气蒸腾,浴池岸边靠着石壁都设着屏风格子,俱是黄花梨雕嵌云母。春溪已带着小厮们提前安排着鲜果、点心、酒水等,又已在屏风一侧放上了干净的衣物和布巾、澡豆、茶油、香露等。许莼便吩咐他们下去,一转身便吓了一跳。
九哥却已自己将衣衫都解尽了,坦然展露着他劲瘦结实的身体。他身材高挑,双臂结实,背脊宽阔,肌肉线条如山峦,优美起伏。
许莼面上腾起热意,转身连忙挥手示意春溪他们都下去,然后转头看谢翊长腿舒展,赤足无声已走进水里。
许莼一时有些进退不得,只能诺诺道: “九哥,您慢慢洗,有什么事叫一声他们就进来伺候了,这边有澡巾和澡豆、蔷薇香露,都还挺好使的,您先试试,若是不合用叫他们换别的。"
说完便要出去,但双眼却有些舍不得,只悄悄看着谢翊的背影。
谢翊却已在水里转过身来,坐在靠着水池壁边修着的石阶坐了下去,大半身都浸在水中,往后靠着,随口吩咐道: “把酒拿过来给我。”
许莼面如火烧,走过去拿了那壶酒和酒杯,期期艾艾道: “九哥一路骑马过来,恐怕受了凉,腹中是不是没什么食物,空腹喝酒又泡温泉不大好,不如先吃点点心。这绿豆糕和奶油酥,都味道挺好的,不大甜,还有咸的火腿粽子。"
谢翊道:“嗯。”
许莼也不知他这是不是同意了,就只觉得九哥今日好像心情不大好,不似前些日子见他温和又
温柔,倒有些和之前刚遇到他,中毒养伤那阵子,阴郁又冷漠,这是哪里受了气吗?
他随手捡了几块点心在玛瑙碟里,看着颇为诱人,这才又把酒壶和酒杯也放上去,沿着浴池边走了过去,放在九哥边上,又看到九哥靠着浴池边,闭着眼睛,水雾蒸得九哥苍白脸上多了些血色,结实的手臂搁在浴池边上,肌肉隆起,十分结实。
他忍不住单膝跪下,捏起一块绿豆糕,送到谢翊唇边,谢翊闭着眼张嘴吃了,睁眼看了他一眼:“你自己也吃。”
许莼笑嘻嘻,又拿了一枚荷花酥喂给谢翊,然后果然自己也吃了一个,却又去拿了粽子来剥,其实是私心觉得粽子剥着时间久,能留在九哥身边更久一些。
粽子做得小巧玲珑,雪白软糯,都是一口大小,中间是蜜汁火腿馅,谢翊来者不拒,都吃了,连许莼一粒一粒捏着的樱桃嵌奶油酥,他也都吃了,又吩咐他: “斟酒过来。”
许莼连忙斟了一杯樱桃酒给谢翊,谢翊却没接酒杯,自己拿过那酒壶,对着嘴直接喝了几口,一饮而尽。
这樱桃酒果然极为醇厚,掺了蜂蜜和碎冰在里头,饮下去一线暖热从喉咙直入丹田。谢翊将酒壶掷回了岸上,看许莼身上衣服其实也都湿了一半,微微眯了眯眼睛。
许莼手忙脚乱接了那酒壶放回去,一边道: “九哥怎的喝酒这么急,等洗完了再慢慢喝不好吗?”他转头,看到谢翊屈起修长有力的腿,一手搭在小腹上,抬了抬下巴,充满威慑力的眼睛盯着他: "衣服脱了,下来一起洗。"
今夜的九哥似乎格外桀骜不驯,眼睛黑沉沉的,但充满了吸引力。
许莼心跳得非常快,用力咽了下口水,身体甚至在无意识微微发着抖,仿佛在面对一只极其危险的猛兽,拒绝九哥仿佛会死,但是走过去,仿佛也会死。
一阵穿堂急风从高高的游廊吹了过去,灯笼和屏风旁灯架上的蜡烛扑的一下全灭了。浴池里漆黑一片,外边春溪依稀问了一声,许莼连忙扬声回道: “不必进来。”
浴池里忽然又安静了下来,九哥似乎一直盯着他,目光炯炯。屋里太暗了,其实许莼什么都看不见,但他却能感觉到九哥那充满威慑力的目光一直看着他,他耳根热得犹如火烧一般。
外边的雨声仍然哗啦啦地下着,落在水面。许莼中究竟没有去点亮那灯笼灯枝,
只是伸手去轻轻解了衣襟的腰带,轻薄的衣袍湿漉漉沉甸甸,尽皆落到了微凉的地面上。
屋外雷声轰鸣,延绵不绝,屋内外忽然倏的闪了一下,一瞬而过的闪电光里,谢翊只看到许莼笔直修长饱满的双腿和赤着的双足探入了水池中。
雷声摧枯拉朽,仿佛要摧毁一切,暴雨滂沱,涤荡万物,哗啦啦的大雨整整下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