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赐寿经怎么够。他要包裹住自己,把自己也送上门来。
明明是这个王朝的大公主,活得却如此轻贱。萧暮雨反倒心中痛快,仿佛把自己连同整个王朝都侮辱了一通。
古有胯下之辱,今有他瞎眼之恨。即使现在眼睛差不多好了,他却仿佛仍然活在黑暗之中。
明明十五岁之前,不是这样的。他是最大的公主,帝王的哥儿,皇后要给他选皇城里最好的男子配。他会风风光光地大嫁,拥有自己的公主府。
可是他不满足,他想要更多。那段时间的风光,迷惑了他的头脑。让他真以为自己是了不得的,和太子一样,是不同的。
但一朝跌落,人人嘲笑,落水狗一样被赶出了皇城。
萧暮雨抚着自己的眼眶,想要小世子快点回来。冬天太冷了,这寿经太薄,遮不住他的身躯,挡不住寒凉。
林笑却踏了进来。
脚步声响起,萧暮雨的心跳声也急促起来。如果是哪个不听话的奴才胆敢掀开这床帘,他一定会杖杀了他。
让他的牙齿跌落,舌头割断,说不出一句话来。
天色已黑,屋内的烛火摇曳。门窗紧闭着,林笑却瞥见床帘上的人影子,以为公主是等太久,等睡着了。
他轻声道:“殿下,您该起了。夜深了。有何事,不妨明日再说。”
没有回应。
“殿下?”
萧暮雨的心急得快吐出来,又是窒息又是畅快,没有云雨都快巅峰。
林笑却停了脚步,想着还是叫山休来吧。
大公主独自来安乐宫本就是不合常理。那次饮茶听乐,山休或许以为大公主与他……竟让大公主留在了这里。
林笑却转身,往外走。
萧暮雨的心弦一下子就崩断了。
他下了床,披着寿经,疾奔抱住了林笑却。
林笑却睁大了眼,呼吸都停滞了刹那。
“别怕,”萧暮雨的声音轻轻的,带着隐隐的魅惑,“是我,萧暮雨。”
萧暮雨抚上林笑却的颈项,林笑却微仰起下巴,喘息道:“公主,快松开,这于理不合。”
萧暮雨轻笑两声,抚上林笑却的唇瓣,不想听他说。林笑却扭过脸庞:“大公主,您再不松手,我叫人了。”
萧暮雨道:“叫吧,让他们都进来看看,我是如何赤.裸着身躯,不知廉耻地抱着你。让天下人都看看,一个公主能够银乱到什么地步。让父皇赐死我,白绫、鸩酒,还是民间的浸猪笼,怯玉伮,你替我选一个,好不好。”
林笑却呼吸急促,闭上双眼,按住萧暮雨的手:“殿下,您何必如此。您去穿好衣衫,这件事就当没发生过。我以性命起誓,绝不会说出去。”
萧暮雨紧紧抱住林笑却,不愿意松手:“我给你的覆眼薄纱,你为什么要扔。你也瞧不起我,你那天说的,都是假话吗。”
林笑却道:“没有扔,太过珍贵,收起来了。”
萧暮雨笑:“骗我,最会骗人了。”
“你对我没意思,你喜欢那个丞相家的哥儿,我有什么不好,是我的主动接近,让你觉得我上不得台面吗?”萧暮雨声音低低的,“没错,在外面胡混几年,我早就上不得台面了,就喜欢这些勾当。”
“我想嫁给你,给你生儿育女。怯玉伮,你要我吗。”萧暮雨在林笑却的耳畔轻声道,“我会给你纳很多妾的,你想跟那个丞相家的私通,我也会当没看见。你在我这里,能得到最大限度的自由。我只要一个主妻位置。”
“可如果你选荀遂,你知道的,他那人最是疯癫,一定会绑着你,不让你看其他的人。到时候,怯玉伮过得不会快活的。”萧暮雨抚着林笑却的脸颊,揭秘道,“那一天,我带着你,确实是闭着眼走的那段路。”
“我想着,如果真摔下去了,就是天意。可我竟习惯了黑暗,走得稳稳当当。真是可惜。”萧暮雨抚上林笑却的眉眼,“你真好,你会安慰我,说些好听的话。你欣赏我的绣艺,也欣赏我的琴音。怯玉伮,我是真心的。”即使有诸多因素,萧暮雨此刻裸.露着,确实算得上真心。
林笑却深呼吸一下,缓声道:“殿下,不要毁了自己。我不知道你到底想要什么,我给不了你。现在,穿上衣裳,离开。”
“你杀了我吧。”萧暮雨道,“主动送上门你都不要,你把我杀了,我就不吵闹了。”
林笑却笑:“我不是傻子,公主,说罢,你要怎样才会离开。”
萧暮雨道:“明明就是个傻子,还说自己不是。你管我做什么,叫人,让人进来,反正父皇宠爱你,你不会有事。死一个我而已。”
林笑却久久没有动作,萧暮雨心情平静了些:“要了我,然后去跟父皇提亲。我等你,好吗?”
林笑却这时候,倏地想起了秦泯对他说的,人善被人欺的那句话。
大公主从一开始,就拿捏他是一个懦弱的人,不敢害人的人,才会如此行为。倘若面对的是太子,太子能当场把他赶出去,萧暮雨绝不敢在太子面前如此肆意妄为。
林笑却道:“我数三十息,三十过后,我就会叫人。殿下,上次你请我玩游戏,这次,我也请你玩一场。
“就比我的心与你的命。看看是我的心硬,还是你的命硬。”
“三十——”林笑却开始倒数。
萧暮雨不敢置信:“你——”
“二十九。”
萧暮雨问:“我容貌不好吗,给你开的条件不够吗,你竟要我的命。”
“二十八。”
萧暮雨沉默了,抱着林笑却不松手。
“二十七。”
“二十六。”
……
“十五。”
萧暮雨道:“你来真的?”
林笑却没有回答,一室灯火里,他闭着眼眸,唇齿开合:“十四。”
烛泪滴滴,萧暮雨不知不觉间也落下泪来。
他固执地不肯走。
赌就赌,反正又不是没赌过。赌输了,这条命不要了,他直接撞柱而亡,下辈子投胎记得,聪明点,不要自作聪明。
“十三。”
为什么?为什么怯玉伮也如此待他。他难道真的不值得好好对待,只配如此下场。
“十二。”
萧暮雨靠在林笑却肩上,痛苦后,竟诡异地觉出了快乐。
死也没什么大不了,他累了,看不见的日子,总是磕磕碰碰。他不想承认自己刺绣的做法很愚蠢。明明可以叫绣娘帮忙,只要心狠一些,事后把绣娘杀了即可。
可他非要自己绣。他以为只要自己真心绣了,父皇就会感受到他的心意。天下万民就会歌颂他为父祈福瞎眼的孝顺。他甚至能列入孝传,谁都不能瞧不起他。
可是轻飘飘的,父皇把寿经随手赐给了怯玉伮,他也就成了一个笑话。
他的野心,他的努力,他所做的一切,最后都落足到怯玉伮身上。如果怯玉伮当真要他死,好啊,他用血把永安宫染红,以后怯玉伮睡觉时分,他来入梦,鬼压床,多快活啊。
“九。”
“八。”
“七。”
萧暮雨倏地想起母妃,想起弟弟,想起过去的生活。
“六。”
他死了,弟弟一定会很伤心。弟弟最听他的话了。
“五。”
母妃会怎样呢,母妃的孩子做出这等事来,他一定会过得更艰难。
“四。”
他到底是为了什么,要陷入这样的泥潭里。
“三。”
不,不,这辈子还长,他还有很多机会。他可以慢慢来。而不是死在这里,死成一个笑话。赤着身体,被所有人鄙夷。
“二。”
萧暮雨捂住了林笑却的唇瓣,自己念出了最后一息:“一。”
“我认输。这场游戏,小世子赢了。”萧暮雨松开手,指尖挪移,微叹一声,转身向床榻走去。
听着背后窸窸窣窣的声音,林笑却知道大公主在穿衣裳。
他松了口气。
233问计数到终点,林笑却是不是真的会叫人。
林笑却没有回答。如果这件事,永远只会是如果。
过了很久,大公主才穿好衣衫,整理好头发。
临走前,林笑却让大公主把寿经拿回去收好。
大公主摇了摇头,道:“父皇赐给你的不算,怯玉伮,那是我的,我送你。”
“不是父皇所赐,而是我的真心。怯玉伮,这次,我没有说谎。”大公主笑了笑,“你要好好活着,我也会好好活着。等我成功那天,我会让你刮目相看。到时候,你会明白,我萧暮雨,从来也不逊色任何人。”
“别误会,”大公主又笑,“我不是对你死了心。怯玉伮,咱们慢慢来,这路还长,我不着急。”
大公主将寿经缠在了林笑却身上,笑道:“下一场游戏,输的未必是我。”
从始至终,林笑却闭着眼眸,寿经的金线在灯火里仿佛流淌的宿命。
大公主走后,林笑却才缓缓睁开眼眸。
他没有发怒,当场撕裂寿经什么的,没有。他缓缓解开寿经的缠裹,力度称得上轻柔。
解开了,好好收起来,得让山休再清洗一次。
很多事物,在被创造出来后,就算是创造者亲自焚毁,旁人看了,也会心痛。
他只是个外人。他没有资格决定这寿经的存亡。
人与人之间的事,不该牵连物与物。
收寿经时,林笑却的指尖又一次滑过了当初抚过的字样。
十方众生,发菩提心,修诸功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