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观蕴看着贺不凌,一字一句。
“她生了我,她的血脉在我身体中流淌,这是谁也无法抹去的事实。”
贺不凌此刻的思维有些混乱。
他率先抓住了自己最重视的一点:公主虽说了很多似是而非的道理,但却没有否认自己是世祖的孩子
() ,没有否认,就是承认!
有了这么个认识,他的心顿时一松。
接着他又意识到:
主人只剩下了唯一的血脉,这或许就是我的小主人。
小主人的生母……
贺不凌看着元观蕴。
接着,他像昨天晚上一样,微微退后半步。
表示自己的低头。
-
元观蕴从房间里出来了,往前走了没有两步,就看见在前面探头的尹问绮。
他走上去。
尹问绮赶紧问他:“静国公有生气吗?”
元观蕴:“……”
他仔细想了想刚才的对话。
“我有点生气。我和他吵了一架。”元观蕴,“我应该吵赢了。”
“?”
尹问绮虽不明白里头发生了什么,却立刻明白了公主的厉害。
他用亮晶晶的眼神瞅了公主一下,接着赶紧和公主咬耳朵:“我刚刚安抚了士夫子一会儿,又以退为进说,尹家在皇都有很多别院,士夫子如果心中烦闷,可以去别院散心小住。我这样说了以后,士夫子算是松了口,不再提要走了。”
“那就好。”元观蕴松了一口气。
“但我觉得,士夫子还有心事。”尹问绮忧心忡忡,“但他不愿意和我说,这心事不说出来,士夫子早晚要走的。”
“……”元观蕴,“我进去看看。”
他往前走了两步,感觉尹问绮的视线一直追随者自己,便突地回头一看。
看见尹问绮举起那只白色猪蹄手,正努力握拳,给他加油。
尹问绮看公主转回头,连忙再挥挥手手,用一个坚定的手势表示:
公主你可以的!击破夫子的心房,留下夫子!
于是元观蕴带着骤然提升的信心走进书房。
士庸正在书房内收拾书籍,看他现在不紧不慢的模样,很难想象他刚才与贺不凌的争锋相对与最后的脸色骤变。
士庸看见公主,开门见山说:“公主不用多劝,我暂时不会走的。”
元观蕴:“驸马说夫子还有心事。”
士庸不禁道:“尹郎君心思细腻。除了不爱读书习武,尹郎君什么都好。”
元观蕴又问:“夫子的暂时,是多久?”
士庸算算:“两二个月吧。”
元观蕴不理解:“为什么要走?是因为静国公吗?如果是……”
士庸笑着打断元观蕴:“公主刚才,定然将那武夫压了一头。若非如此,公主此时便不可能来见我。这很好,面对烈马,就要给它拴上辔头,它才会听话,才不会反噬主人。”
“但我要走并不是因为静国公。”他温言说,“我的身份,被静国公看破,还不算什么大事。但我如果长久留下来,总会有别人看破我的身份。到时候对公主或驸马,都不好。公主与驸马如此善待于我,我不应当给你们带来麻烦。”
“我终究得
走的。”()
这样说的时候,这位头发星白的文士,似乎也有点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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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国已渺渺,前路在何方?
故国已渺渺,何处是归乡?
“但不会这么快走,情况还没有紧急到这种程度,何况,我还要让公主和驸马有时间找到新的老师。”
“公主是个好学生,可惜我们相处太短。读书非一日之功,等我走后,公主也要延请名师,日日向学。别的人或事,都有可能辜负你,但看过的书,是不会辜负你的。”士庸谆谆教导,微言大义。
元观蕴听着这些话,直到此时,士庸还在为他和尹问绮想。
于是他突然有了决断:
自己不应该让士庸走,绝不应该。
他要寻个让士庸留下来的办法。
“我明白。”
“那么……”
属于未来的告辞,如今竟提前说完了。
他想了想,决定在剩下的这两二个月内,多和公主说说南楚的风貌。
等他走了,还有谁会在公主耳旁提提南楚呢?
“公主……”
“士夫子想走,我不能强留。但走之前,请士夫子替我办一件事吧。”
元观蕴与士庸的声音同时响起来。
士庸微微一愣,接着点头:“公主请说。”
“替我找一个人。”元观蕴。
“什么人?”士庸问。
“一个和我长得很像的女人。”
“公主?”
“你找到了这个人,”元观蕴下定决心,告诉他,“我才可以从这里脱身。”
他的真实性别,是杀头的罪。
也许最后他还是会离开,现在,他把“我要离开”这件事告诉士庸——他知道,这件事一旦被士庸知道,士庸一定会帮他的。
而找人不是这么简单。
他能用这件事情,拖着士庸很久。
“——”士庸有了短暂的失声。
他看着元观蕴,种种情绪在他一片空白的脸上如同走马灯一样转过。
公主为什么要离开?这个问题浮现在士庸的脑海中。
他要离开,是因为他心怀南楚,心存复国。
可是公主呢?
公主是端朝圣人的血脉,是金枝玉叶,她的身份,只比天下有数的几个人低,她怎么能够放弃这一切?怎么舍得放弃这一切?
可是公主还是这样斩钉截铁的说出这一句话。
于是,一个不可能的可能,浮现在士庸脑海中。
能让公主不得不离开这样锦衣玉食的,只有一个理由。
公主被南楚打动了。
公主想要复国。
这……这怎么可能。
一阵阵钟响一般的轰鸣,在他脑海回荡。
可是这……
他看着决绝的元观蕴。
这真的可能。
这是我的学生。
就算身为女子又如何?
她如此聪敏果决,气度非常,她可成大事!
一瞬间的狂喜过后,士庸再看着元观蕴,他的心,突然又被无穷无尽的忧虑淹没了。
他的眼前闪过端朝的铁骑,闪过一个个被攻陷的城池,闪过冲天的销烟,闪过铺满河面的尸体,闪过找了一座城,找尽了亲朋故友残缺的尸体,却找不到一个活人的恐怖。
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
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
他猛地打了个寒颤,从热切中醒过神来。
他先问:“公主,你这样走了,驸马怎么办?”
元观蕴猛然收声。
于是士庸又开口了,他的脸上是透彻与洞悉,还有深深的关怀:“公主,你想走,需要的不是一个替身,而是一场假死。但是公主,你舍得驸马吗?”
他矢志复国,不惜余生。
可是真的要带着被自己蛊惑的学生,也走上这条不归路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