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他从怀中一掏,掏出了一面巨大的旗帜。
若是奚陵还清醒着,定能认出,这旗帜乃是几个时辰前,撞到过贺永安的那面阵旗!
被撞以后,贺永安越想越是觉得蹊跷,因此刚同师兄弟汇合,就立即将这个发现告诉了于锦。
伏魔时任何一点小的细节都可能决定成败,于锦十分重视,没有太多犹豫,便决定回身折返,拿回那面阵旗。
旗帜拿回以后,又听白桁讲了这魇蛟的过往,于锦知道,他赌对了。
这是当年清芜仙尊用过的阵旗!
旗帜经过一番紧急的修复,勉勉强强可以发挥些效果,但由于年岁太过久远,于锦几人实力也和阵主人相差太大,最终的效果恐怕连当年的百分之一都没有。
好在身死多年只剩残魂还瞎了眼睛的魇蛟同样弱了不知凡几,阵旗刚一祭出,“孟和玉”的速度就明显慢了一截。
“又是这个东西。”
感受到熟悉的压迫,“孟和玉”恨恨开口,空洞的目光遥遥落在旗帜之上,即使瞎了眼睛,那眼中的怨毒依旧如有实质。
当年,那个他瞧不上的小玩意,就是拿着这面旗,一节一节撕裂他的筋骨,抽出他的神魂,还让他在此后的二十年里,日日夜夜重复感受着相同的折磨。
他怎么敢!
他可是仅差最后一步,就能迈入天阶的大魔!
狂啸声中,于锦几人迅速结印,将全部灵力注入半空中的阵旗。光芒大作,照亮山顶,魇蛟几次试图破阵,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势拦截。
——即使没了创造者强悍实力的维系,又经过了百年的磨损,这面早已残破不堪的旗帜依旧不容小觑,竭力护佑着每一位小辈。
“真不愧是清芜仙尊。”情不自禁地呢喃出声,赵延眼中满是崇拜与震撼。
原来真的有人可以强大到随手留下的一件物品,都足以吊打修真界九成九以上的修士。
再想想他这个毫无卵用的丹修,在这种时候甚至都发挥不了什么作用,只能退居后位,守卫着身后的“平民百姓”,赵延顿觉十分惭愧。
自诩半步天魔的魇蛟此刻却收拾不了几个修为平平的小辈,“孟和玉”显然已经气疯,发狂地大喊:“出来啊!你出来啊!你不是很能耐吗”
“不要让我来逼你!出来!出来!!”
“他在鬼叫些什么东西?”赵延满头雾水,嘟囔道,“果然什么东西都不能关得太久,瞧瞧,都关出了疯病。”
“谁知道呢。”白桁嘲弄地笑笑,轻轻按压着奚陵的额头。
奚陵任由他动作,始终一动不动。以一种防御的姿态蜷缩着,试图以此回避外界正在发生的事情。
很快,魇蛟不嚎了。
他大概是知道了想靠语言逼出他心里那个人是不可能的事情,终于,他停了下来,想起来什么似的,嘴角咧到了耳后。
“啊对对对,我差点忘了。你连封印我的阵法都维持不住,怎么会有胆子出来见我呢?”
“没关系,没关系,我会让你主动露面。”
自说自话着,“孟和玉”身体缓缓飞起。
风忽然停了。
严阵以待的于锦三人都有些愣,不明白魇蛟为什么放弃了攻势。
于锦打了个手势,处在战位的齐玚立刻会意,与贺永安调转,从攻阵改为了防阵。
“孟和玉”却还是没有出手的意思。
雷鸣渐歇,没了风声以后,山顶有些过于安静了。
之前轰轰隆隆的时候架势虽足,几人却也并没有太多感触,现下安静下来,反而有一种风雨欲来的不安。
“孟和玉”轻轻抬起了手。
随后,蛇类动物蜿蜒爬行的声音响起,众人目光一凝,看见了魇蛟身后,无数魔蟒浩浩汤汤现身。
一条、两条……
于锦简直佩服现在的自己,居然还有兴致一条一条计算魔蟒的数量。
最后,足足一百七十一条魔蟒沉默地立在“孟和玉”身后,远远望去,像一根根诡异的触手,压迫感十足。
魔头痴痴“凝视”着密密麻麻的蟒蛇,像是看到了自己最杰出的作品:“它们现在的模样你应当不认得了,不过没关系,我会让你想起来的。”
话音落下,魔蟒突然开始了蜕变。
身体渐渐缩小,四肢伸展而出,蛇类的特征很快在它们身上消失,很快,变成了一道道或高或低的人影。
人影们应当都是修士,个个身着道袍,容貌出众,可身上却是负伤的,缺手少腿,砍头掏胸,像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怨气冲天瞪视着前方。
“如何,是不是很眼熟?”
“这里这些人,可都是你跟我一起杀的……确切的说,我只杀了七十位,而你,杀了一百零一。”
仿佛又看见了当年那场让它回味了二十年,依旧心旷神怡的美景,“孟和玉”张开双手,笑得猖狂至极。
“你当时哭得好可怜啊,小小的脸蛋,泪汪汪喊着师兄。”
“如何?我来带你重新回忆一遍吧?”
这魔头简直疯了!
于锦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一幕。
飞在半空的身影缓缓泛起了黑色的魔气,紧接着,是地上魔蟒幻化的人群,人群痛苦地哀嚎起来,在哀叫声达到顶点的一瞬——
砰——!
魔蟒全部爆炸了。
无尽血肉化为了黑雾,凝聚在“孟和玉”的手里,他扭曲的脸上闪过了报复般的快感,而后,猛然一扬,用黑雾直接笼罩了整个山顶!
再睁眼时,众人眼前的场景已然变了。
还是一样的天空,还是一样的雪原,不同的是,他们又回到了山脚,仿佛一朝梦醒,他们其实从未到过山顶。
“这什么情况?”
贺永安人都傻了,看着远处正在打坐修养的一大群人,茫然问道,“那帮人是谁啊?”
“是记忆回溯。”于锦脸色很难看,沉声道,“一种对修为要求极高,却只能看到一点简单的往事,连咱们掌门都使不出来的术法。”
炸了自己一百多条魔蟒就为了施展一个屁用没有的记忆回溯,这魔头究竟想做些什么?
百思不得其解之际,有人忽然夸张地大叫一声。
这声音听上去有些破音,尾音劈叉,仿佛看见了什么难以置信的场景。
于锦连忙转头,却见赵延手指颤抖,哆哆嗦嗦指着一个方位:“那是谁?”
于锦:“?”
能是谁?
很是不解,他纳闷地顺着赵延的手指抬眼向前,随后,就在人群最前方,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
那是个看上去应当刚刚二十左右的少年。
挺拔、清秀、冰冷。
冰天雪地似乎无法为他带来寒冷,他一身轻薄的白衣,利落地站在那里,笔直的背脊透出一股冷峻。一双生得极好的眼睛淡漠至极,睫毛长而卷翘,轻轻擦拭着手中的兵器。
仅仅只看外表,他似乎也就是个略显冷漠的年轻人。
可当配上那足有一人高的九环大刀时,逼人的戾气当即扑面而来,以至于方圆三丈,没人敢靠近这少年哪怕一点。
仿佛感应到此处窥视,少年一扬眸,隔着遥远的距离与漫长的时光,准确无误地看向了于锦这里。
那一瞬,寒意升腾而起,纵然知道对方根本看不见自己,于锦也是全身一滞,僵硬到许久不敢呼吸。
他其实与这双眼睛对视过很多次。
只是那时候,这眼睛是茫然的、呆滞的、迟缓的,偶尔好奇了,还会带着乖巧的懵懂。
于锦缓缓转头,看向了后方的一处角落。
白桁已经按不住他了,奚陵跪坐在地上,埋着头,安静的、颓唐的。
白桁凝重地站在一侧,那是个隐约带着点防御的动作。
但比起警惕,他更像是被蠢货气疯了。
他好不容易才封印住了奚陵,不让他一个失控,直接把整座雪山毁个干净。
偏偏有的东西不长脑子,以为奚陵封不住他了,就是没用了。
在几名弟子惊恐的注视之中,奚陵手掌下的地面,一点一点,撕开了裂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