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珩猛地后退了一步。
“你……想起来了?”许久,他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奚陵静静地看着他。
其实只想起来了一点。
这还是因为御剑时同华珩近距离接触得太久,奚陵一直凝望着对方的背影,才慢慢想起来的。
不过记忆里,华珩是跪着的。
他的身影很模糊,影影绰绰的,看不太清楚,奚陵一开始以为,这是周遭环境太过昏暗,亦或是眼前隔了点什么东西的缘故,直到透过窗外,看到一团似乎是太阳的光影,奚陵才意识到,原来有问题的不是外界的环境,而是他自己。
他正躺着——不知道是在床上,还是在地上,身上受了伤,很重,重到大脑昏沉,视线一片模糊。
隐约间有血迹映入眼帘,从两侧,从足底。
随后,奚陵反应过来,这是他刚缝合好的四肢渗出的鲜血。
华珩年轻一些的声音响起,但奚陵听不清,外界的声音在他耳里带了一片嗡鸣,只能大致判断出,似乎是在问师父他的伤势如何。
不过奚陵虽然听不清华珩的内容,但也能感受到对方声音中不似作伪的惶恐与担忧。
然而,师父却始终没有回复。
许久,当华珩终于沉默,彻底放弃了问询的时候,师父才终于慢慢地开了口。
他似乎就坐在奚陵的床边,因而奚陵勉强听清了他的话语。
“违反玄阳门门规的下场,你入门之时我就同你讲过。”
奚陵很少回忆起师父,老实说,对这个声音是有些陌生的。
但他知道,师父的声音绝不该是这样。
苍老、疲惫、虚弱至极。
记忆中的那个奚陵似乎动了一下,随后,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淌进了脖颈。
他这才发现,原来视线这么模糊,并不仅仅是因为伤势太重。
他好像……一直都在哭。
说完这句话后,两个人都没再开口。
但奚陵听到了额头嗑地的声音。
违反门规的下场只有一个,那便是逐出师门。
不过,在玄阳门这个没什么规矩的地方,想要违反门规,也没有那么容易。
一个是不得伤天害理,另一个……便是不得残害同门。
这两个规矩是玄阳门人的死线,不管主动被动,无论直接间接,一经违反,没有任何例外。
华珩走后,奚陵感觉到,有一只苍老颤抖的手,替他拭去了自己的泪珠。
奚陵往常回忆起什么东西时,往往连带着当时的心境与情绪,都会一起感同身受。
可是这一次不知为何,泪水都淌湿了半边床头,奚陵也没感受到多少情绪波动。
直到此刻,他才明白过来,原来不是没有情绪的。
只是哀莫大于心死。痛到麻木以后,就只剩下一片茫然的空。
一声年迈
的叹息幽幽响起,无力中带着怜惜。
华珩还在白着脸等他的回答,一个堂堂掌门,此时此刻,模样比那些个做错了事等待处置的弟子强不了太多,垂在一旁的手掌紧握着,肉眼可见的慌乱无措。
“只想起来你被逐出师门那段。”
摇了摇头,奚陵倒也没有瞒他的打算,十分诚实地开口。
华珩张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被奚陵又一次打断了,“别再派人跟着我。”
说这话时,奚陵一直看着华珩的眼睛,语气有些冷漠。
奚陵两年前刚醒的时候,因为多年的昏睡和严重的旧伤,自如行动都很勉强,华珩要派人看顾他,的确无可厚非。
可后来身体恢复了一些,也能稍微使用点灵力了,华珩派的人非但没少,反而像是怕几个人看不住似的,多加了好几倍的人手,暗暗躲在奚陵周遭各处。
奚陵有点烦,他觉得他这个师弟在某些时候,偏执得有点不太正常。
也不是没提过意见,但他这时候什么都不记得了,被华珩忽悠几句,又被几个长老轮流怜惜地看上一眼,稀里糊涂的也就随华珩去了,最多吃药的时候捣捣乱,溜着一些个弟子小厮们满山跑。
再后来,尊胜老祖算出了奚陵将死。
那天,所有人都很悲伤,各种各样的哭泣与叹息充斥了莲花台。
他们有的是奚陵的战友,有的曾受过他的救助,还有一些,则是几位师兄和师父的好友。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他们加入了玄裕宗,一直很关心奚陵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