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陵最后是被师父救下来的。
这场过于惨烈的战役,造成了难以言喻的损失。
之前混乱刚起,因为只有七处气息有异,玄阳门几人便猜测,应该是有七只天魔。
但事实上,此次侵入新城的天魔,足足有十只之多。
十只天魔带来的后果,是城中普通修士死了接近三分之二,其余包含老祖在内的大能,也只剩下了半数。
而就算活下来,众人也是伤的伤,残的残,一个比一个凄惨。
奚陵是后来才知道,扭转这场战局的,竟然是他的师父。
从入门起,他其实从未真正见识过师父出手,就连后来加入仙盟,整日里忙前忙后的,也都是他们师兄弟几个,师父根本没出过几趟山门,每日最大的活动量,就是无所事事地躺在门内某处躺椅之上,优哉游哉沐浴着阳光。
似乎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这个衣着朴素的小老头都是那样的平平无奇,没有任何出彩的一面。
可说来也怪,偏生就是这样一个老者,却一直备受仙盟尊敬。
也不是没人提出过质疑,但仙盟不解释,玄阳门的人也不在意,渐渐的,大家便都慢慢遗忘了这个问题。
直到这一天,所有的一切才有了答案。
连奚陵白修亦对上了都得丧命的天魔,玄阳老祖以一敌三,直接缓解了其余人半数的压力,加上白修亦以同归于尽换来的另两只天魔的身死,毫不夸张的说,若非没有玄阳门,今日一战,或许便是人族灭绝的开始。
但与此同时,玄阳老祖也受了重创。
护城大阵的微光已经弱到几近消散,一大片满含不详意味的黑雾盘绕在一座只剩废墟的楼阁之间。
那是天魔自爆后形成的东西,乍一看平平无奇,可肉体凡胎稍有靠近,便会在转瞬间化作血水。
老者却似乎并不受其间影响,迈着并不利落的步伐,缓缓踏进了自爆的中心。
他在肆虐的魔气里,找到了白修亦的残骸。
……还有残骸之下,身受重伤,陷入昏迷的奚陵。
白修亦的大半个身体已经不成人样了,却仍旧维持着那个环抱保护的动作,为身下的人抵挡了大部分来自外界的伤害。
满地黏腻,二人的鲜血难舍难分,蜿蜒地向着四周蔓延,蔓到枯槁的荒草之间,蔓到沧桑的老者脚边。
夜色低垂,老者看上去佝偻而又疲惫。
今夜本是月圆,一个多时辰以前,朦朦胧胧的月光还笼罩着这座城池,祥和而又安宁。
但不知道什么时候,乌云掩盖了明月,仿佛神明也不忍心看到眼前的一切,于是选择闭上了眼睛。
年迈的身影,年轻的尸体,还有无边的废墟,满目带着血泪的疮痍。
这座原本承载着人族希望的新城,变成了一幅巨大的荒诞画卷。
而师父就站在画卷之间,久久注视着紧紧相拥的两个孩子。
须臾(),他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
罢了……
长长的一声叹息?[((),混入了还未结束的厮杀声里。
再次出现时,师父抱着奚陵,轻轻放到了远处神情恍惚的华珩面前。
他的一身白衣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来的样子,失血过多以后,满身狼藉下隐约露出的皮肤更是出现了尸体般没有光泽的灰暗之色。
有那么一瞬间,华珩以为奚陵已经死了。
无边的窒息霎时笼罩了他,华珩手指僵硬地一抽,那是突然被几滴温热砸到后的条件反射,直到看见奚陵胸膛还有一点隐约的起伏,他才猛地一松,已经哭过一轮的眼睛又一次失控,劫后余生般靠在了墙边。
但他没来得及松口气,泪眼朦胧中,又对视上了师父。
师父静静地看着他。
自入了师门以来,师父一直都是温和的、松弛的,看他们的眼神总是慈祥,带着微笑与闲散。
但是现在,闲散不在,师父的目光明明依然沉静,却让华珩产生了一种被看穿了一切的恐慌。
华珩的心莫名就凉了半截。
再回过神来时,师父已经将视线复又落向了奚陵。
……只有奚陵。
华珩是看着师父走进那片黑雾的,因而明显感觉到,一进一出过后,师父本就因受伤而虚弱的脸色更加憔悴了一点,有轻微的咳嗽声响起,在腥风血雨的战场里,影影绰绰带了些不详的气息。
师父在黑雾里呆了很久,华珩不知道其间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为什么只带出了一个奚陵,而白修亦的尸体不见踪影。
是……已经被魔气侵蚀干净了吗?
他不敢问。
混战已经到了尾声,无论是魔还是人,此时此刻都已体力枯竭,到达了一个临界点,任何一方获得支援,或许都能结束这场灾难。
垂着有些浑浊的双眼,师父伸手,轻轻帮奚陵擦拭掉了脸上的污痕。
如果他们所在的不是战场,如果奚陵脸上不是鲜血的话,这一幕看上去,就仿佛一对普通爷孙的温馨日常。
可他们并不普通,现实也没有如果。
擦完以后,师父转身,重新加入了战场。
一切尘埃落定,是在又一刻钟以后。
有了玄阳老祖的再次参战,人族以微弱的优势,终于战胜了天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