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回挥出剑气的手,白桁不紧不慢地甩了甩,动作中的嫌弃十分明显。
只是氛围这个东西,一旦被打断,就实在很难继续,原本的旖旎消散大半,奚陵有些遗憾,不过倒也没太在意,侧目看见受强权压迫,只能郁闷靠墙的师姐时,眼中还隐约流露出一点笑意。
他喜欢这样轻松愉悦的相处方式,和过去的玄阳门一般无二。从前触手可及的时候没觉得如何,直至后来同门越来越少,只剩了他一人,奚陵才明白这种气氛有多难能可贵。
至于那句“想亲你”……
虽然提出来的人是奚陵,但他其实,并没抱什么希望。
他很了解他家大师兄,虽然看着吊儿L郎当的,其实骨子里很稳重,上次是气疯了才会忘记旁边有人,还叫奚陵亲他,事实上,之后的几天相处里,白桁一直都还比较克制,没再有过任何逾越的行径。
大约是受魔气的影响,大渊气候向来恶劣,裹着沙砾的风一吹,便如刀割一般,给行走其间的人带来刺痛。
不过今天,倒是一个少见的好天气。
风依旧大,阳光却暖暖地撒下,一路迢迢穿过风沙,艰难抵达了这个矗立于荒芜之中的残垣断壁,偏又被门窗拦下,最终只能透过神殿的门缝,照向了殿中的两道身影。
奚陵根本不知道,他眉眼含笑时,有多让人挪不开眼睛。
满室碎金化在了那双水墨般的眼瞳里,带出几分少见的温和与安静,还被白桁抓握着的手无意识地摩挲弯曲,转回时澄澈的眼神,足以让任何一个被注视之人颤栗。
“你……”
白桁虽然已经讲述了很多内容,但依旧有不少东西,他还没有完全说明。
奚陵是打算继续询问的,不想刚一开口,一道阴影便将他所有的话语全都逼了回去。
一个完全出乎意料的吻。
奚陵微微睁大了眼睛。
唇齿纠缠,白桁的吻向来激烈,不给奚陵反应的时间。
他茫然,直至被白桁抵到了墙面,两只无所适从的胳膊才终于放了下来,却是环住住了眼前之人结实的身体,笨拙回应着对方的热情。
原本交握的手不知何时放在了白桁的肩头,指节修长,汗津津的,绷出几道难耐的线条。
奚陵其实很喜欢和白桁做这种事情。
但好像无论多少回,他都有些扛不住对方疾风骤雨的接吻方式,每次承受起来,都有种马上就要断气般的窒息。
这其实归根结底,是某白姓男子经验过于欠缺的原因,可惜白桁不明白这个道理,而他遇到的,是比他更一知半解的奚陵。
“唔……”
簌簌风鸣,大渊强劲的风,也吹不散心头的躁动,反倒是一些令人面红耳赤的动静,在风声下更加暧昧不明。
看得出奚陵在努力配合身前人的动作,明明自己都喘不过气了,还在努力配合着仰头,有残破的声音抑制不住地泄出,又被
奚陵强行压住,但这其实并没有什么作用。
修真之人听力敏锐,听得见的人不会因为他的压抑就少听闻多少,反而将自己逼得越发承受不住,整个人都变得晕乎乎不说,最后呈现出的声音效果更加惑人,小猫挠人般,让白桁险些刹不住车。
其实不合适。
时间、地点、刚聊到一半的沉重话题、抬眼就能看到的师兄师姐。
可这个吻就是发生了,主动发起的,还是向来含蓄的白某。
他好像也没有那么了解他家大师兄。
迷迷糊糊间,奚陵想。
又或者,在讲述转世后重逢奚陵的过程时,白桁也并不是像他所表现的那般心平气和。
一吻毕,白桁松手之际,还顺手扶了奚陵一把,才没有让他因为浑身发软而丢人地滑到地面之上。
“你的想法实现了。”白桁眸色有些深,垂眸看着被亲到水雾缭绕的奚陵,凝视片刻以后,才不急不缓地伸手,给他擦拭已然一塌糊涂的唇侧。
末了,他顿了顿,看着奚陵逐渐弯起的眼眸,沉声道:“笑什么?”
奚陵摇摇头,却是碰了下白桁的眼角,反问道:“你笑什么?”
白桁挑了挑眉。
将奚陵的手抓住,白桁煞有其事道:“笑我辛辛苦苦养大的小黑娃,到最后居然是便宜了我自己。”
早知如此,他就应该在奚陵成年之后就下手,白白浪费了这么多年时间。
“还笑原来当年的小煤球,长大了居然这么好看。”
他又叫了那个奚陵曾经无比苦恼的外号,甚至还多添了一个,但是这一次,奚陵却没有了排斥,反而还轻轻抱住了白桁,语气十分认真:“师兄也好看。”
现在想想,奚陵对白桁的心思,或许少年时期就有了预兆,以他那从小就冷淡的性子,会因为一个莫须有的外号就在乎起自己的外表,其实本身就是一种有些反常的信号。
而如今,足够的安全感让这个过去困扰他的少年心事不攻自破,再听到白桁提起,也只会有一种柔软的亲昵。
“嗯?什么?我好像没有听清。”回抱住奚陵的动作流畅至极,白桁十分做作地反问,意图再听一遍这句让他无比舒适的话语。
奚陵却不说了,只环着白桁的肩膀,轻声嘟囔了一句:“像做梦一样。”
白桁笑意微敛。
又在他脑袋上虎揉一把,白桁粗鲁的动作中明显带着安慰,突然,他问:“是因为我们之前分开得太久,所以才会觉得不真实,像做梦一样吗?”
奚陵呆了呆。
他的灵台虽然已在逐渐恢复,但距离正常也还有相当一段距离,这使得他思考问题时依旧吃力,整个人的状态,其实还和之前差不多——有些懵懂,有些迟钝,对于白桁的问题,需要反应好一会,才轻轻点了点头。
白桁倒是不介意他的迟钝。之前对奚陵的灵台无可奈何时,白桁做梦都希望他能快点好起来,重新变回那个寡言又
强大的清芜仙尊,这会渐渐开始恢复,他反而没那么着急了,毕竟这样呆呆的奚陵,过了这个村,可能就再不会有这个店了。
越瞧越是稀罕,越稀罕,白桁就越是不懂,从前的自己怎么能那么迟钝,好几十年,才意识到自己对奚陵不同寻常的感情。
“师兄给你报仇,好不好?”轻轻摩挲着奚陵劲瘦的腰,白桁声音温柔,像从前哄睡受伤时的奚陵一样。
那年奚陵和五师兄私自下山,断了好几根肋骨还被白修亦吊起来抽打。但这都是后面的事情,事实上,当年除了生气以外,白修亦做的第一件事情,是摸着疼到小脸发白的奚陵,跟他说:师兄去给你报仇。
那是奚陵这辈子第一次,有一种有人撑腰的感觉。
那种感觉,让奚陵在此后漫长岁月,一直无法忘却。
而现在,历史好像重现了。
只是相比那时,这次白桁出奇的平静,可平静之下汹涌的暗潮,迟钝如现在的奚陵,也能明显感受得到。
“那些让我们分开的人,还有那些伤害你的人,一个都不要放跑。好不好?”
白桁方才被阳光下的奚陵所蛊惑,忍不住在人前便吻了奚陵,但其实,他自己也在阳光下面。
相比于奚陵,白桁的面部轮廓更深,金灿灿的阳光和他暗金色的眼睛相得益彰,配上一身黑衣上影影绰绰的金色图样,远古神邸般,有种不似凡人的俊朗。
他刚刚还是太含蓄。
大师兄不是好看,是特别好看。
眼中有怔愣闪过,奚陵下意识张了张嘴。
他原本以为,他早已成长,不再是儿L时那个需要师兄出马才能不受欺负的小孩,这也是他一直以来为之努力的方向。
可原来,他也并没有成长多少。
自己有实力可以保护自己,和有师兄护着,师兄会保护自己,是完全不一样的美好。
美好又遥远,他已经有很长很长时间,没有过这样的体验。
“好。”轻轻抵在白桁肩头,奚陵又笑了。
过去一百年间,或许加起来,都没有这几天笑的次数多。
“师兄帮我。”
有光芒频频闪动,一如奚陵的心跳,毫无章法地律动。
——那是白桁之前布下的隔音阵。
奚陵方才接吻时拼命压制自己的声音,却原来白桁早就有所准备,还坏心眼地一字不提。
在找白桁算账与顺从心意之间犹豫片刻,奚陵最终选择了后者,转头看向白桁,眼睛亮晶晶的,温热的呼吸喷向白桁的脖颈。
“想再亲一下。”
小小声的,奚陵又一次开口,像个初尝糖果的孩子,明明刚刚才得到过,却还是抵挡不住诱惑,贪心地想要更多。
白桁托住他压着自己的下巴,脖子微红,呼吸也顿时深长许多。
*
离开神殿的路上,徐雁竹往奚陵白桁身上瞥了一眼。
须臾,又瞥
了一眼。
倒也没啥,就是她实在想不明白,这两人究竟要怎么亲,才能足足耗上半个时辰,等得她都开始犯困了,才总算是喊她离开。
徐雁竹试图从二人身上找出答案,可出了神殿,他们就变得又一个比一个正经,眼睛都瞥酸了,除了奚陵的嘴好像变红了一点,她也没看出任何特别的地方。
刚知道大师兄喜欢奚陵时无法想象的是她,这会抓耳挠腮的也是她,徐雁竹好奇到了极点,却苦于无人宣泄,纠结许久,只能认命地走向了祁旌,八卦道:“二师兄,你说,他们刚刚都干嘛了啊?”
老实说,如果不是能询问的人就剩下了这么一个,徐雁竹是绝不可能和祁旌搭话的,她家二师兄有多古板,大概没人比徐雁竹更加清楚,毕竟“中年无趣男”这个外号,当年就是从她的嘴里宣扬出来。
果不其然,祁旌闻言斜了她一眼,满眼都写着你管这么多做什么。
“我好奇嘛。”师兄和师弟在一起了,还是向来冷淡的六师弟,这如何能不让她激动新奇。这也就是三师兄五师弟不在,他俩要是在的话,三个人能凑成一个小分队,天天跟在这两个人屁股后面。
说不定还能加一个闲出屁的梅文朔。
“说起来,咱们玄阳门这么多年,好像也就大师兄和小陵有过动静。”摇了摇头,徐雁竹忍不住感慨,“凋零,太凋零了。”
前方的两道身影不知道又说了点什么,白桁笑吟吟给奚陵喂东西,喂完还要亲力亲为地擦嘴,仿佛奚陵两只手长来只是个装饰。
“当着寡了快两百年的师妹卿卿我我,太过分了。”徐雁竹被酸到不行,偏生嘴上说着过分,眼睛却又舍不得挪开,一边看得两眼发光,一边还要和祁旌叨叨,“幸好还有二师兄你陪着,不是我只有一个孤家寡人。”
絮絮叨叨着,好半晌,徐雁竹才发现始终没有得到回应,不禁疑惑地转过头,却见祁旌沉默不语,目光却不知为何,有些飘向别地。
徐雁竹怔了一下。
一股奇怪的感觉升腾而起,有那么一瞬,徐雁竹好像明白了什么,当即脸色大变,失声道:“你不会……”
“没有。”冰雕般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情绪,祁旌淡淡道,“你少东想西想。”
“哦……”咽回了原本的话语,徐雁竹下意识点了点头,少顷,才发现有哪里不太对劲。
她还什么也没说呢,怎么就认定她是东想西想了?
有些茫然地看着祁旌的背影,徐雁竹挠了挠头,觉得今天的二师兄奇怪极了。
眼前荒芜缓缓退散,点点绿色也逐渐显现出来,这代表他们已经慢慢远离了大渊,进入了东南两州的交界。
这一次依旧是白桁带的路,奚陵猜测,他是还有地方要带他们前往。
而在路上,他们再一次聊起了正事。
先前被奚陵的语出惊人打断,白桁有不少事情,其实还没有解释完全。
譬如奚陵最初的那个疑问——他是怎么活
下来的。
“我和神明又进行了一次交易。”
白桁的语气十分平淡,仿佛他所交易的对象不是神明,而是路边随便哪家商铺的老板。
但奚陵却立刻站住了脚步,看向白桁时嘴唇抿得很紧。
不仅是他,徐雁竹和祁旌也同样如此,脸上明显带了严肃。
“交易内容。”整个人气势都变了,奚陵问话时言简意赅,尾音锐起,很有几分他当年的样子。
直到白桁安抚性地搭上他的肩膀。
“我说过了,这件事或许并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白桁笑着,戳了戳奚陵绷起的脸颊,发现实在细腻,忍不住又多捏了两下,“而且——”
他微妙地停顿少顷,又重复说了一遍之前曾和奚陵说过的话语:“因为有你,事情比预想的更加顺利。”
他又在说谜语。
皱眉看着他,奚陵这次不忍了,直接提膝踹了过去,被白桁反应迅速地躲开,躲掉后伸手一捞,便将人稳稳当当地扯进了自己怀里。
“好好好,我说。”十分欠揍地扬起嘴角,白桁搂着奚陵笑得开心,好一会,才正色道,“我答应神明,替他拿回魔核。”
创世神与魔神本就是一体,魔核也是神明力量的一部分,如果能找回这部分,对于只剩下残魂的神明而言,重要性无可言喻。
甚至通过往年接触到魔晶碎片的威力,白桁怀疑,找回魔核的神明重塑肉身也不无可能。
但是,魔核并不是那么好拿的。
即便是当年他们的师父,也从没将心思打到过这个上面,神明没有提,宣阳也知道自己做不到。
那是仙盟看守得最为严密的东西,可以说倾注了全人族的智慧与心血,白桁也只在之前潜入仙盟那次有幸见到过魔核,但其实,那次见到的,也只是在层层封印中的魔核而已。
而在那见到魔核的短暂时间里,白桁转瞬便判断出,他解不开那些阵。
上辈子破不了,这辈子更破不了。没猜错的话,那些法阵是用了神力的,而法阵的根基,更是多年以前,由十几位老祖共同施展。
就连奚陵听罢,都从他怀里挣了挣,抬眸第一句,便是沉声开口:“很难。”
“难”这个字,在奚陵嘴里,实在异常罕见。
他虽刚在仙盟杀了个三进三出,但那时他是抱着必死之心去的,又打了个出其不意,仙盟内最强的几个战力就来了个昊焱老祖,又有白桁暗中找人相助,他才能险而又险地逃出生天。
但是魔核不一样。
一个清芜仙尊在仙盟大杀四方,或许引不起那几个老东西太多注意,但如果触及的是魔核,恐怕就是拼着临时出关走火入魔的风险,他们也要爬过来,将抢夺魔核之人碎尸万段。
而且,仙盟的魔核直到现在也并不完整。
这东西是由各式魔域中蕴含的魔晶碎片汇聚而来,但当年最终大战以后,人族由于伤亡惨重,还有一小部分碎片,迟迟没有收回
。
这些碎片分散于大渊内部,散于那几个从最终大战中逃出的天魔体内,想要拿到,也绝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
当然了,比起仙盟,天魔其实也只是个小问题,奚陵不怕魔物,魔物思维简单,只要实力够强,就完全不用害怕它们。
与之相比,叵测的人心,才是最为恐怖的东西。
“嗯,是不容易。”并不意外奚陵的话,白桁笑了笑,反问道,“那如果,没有仙盟呢?”
“如果镇守魔核的仙盟都没有了,一切问题,是不是都迎刃而解了?”
奚陵愣住了。
有一搭没一搭地摆弄着奚陵的头发,白桁声音平静,说出的内容,却实在让人震撼无比。
这就是白桁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