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传来,两院学生俱是一振,奔走相告。
尤其是西山,在知道开学典礼上先由他们西山致辞,而且还是奚迟做代表先发言的时候,当天晚上就在山海一中校内论坛连发十帖庆祝。
然而还不等他们开心几天,比开学典礼来得更快的,是分班。
凌云楼肃穆整洁,矗立在两院交界地带,如今八条长廊直接被打通,镇在中央。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让学生充分过渡,学校还特地把分班安排在了典礼前一天的晚自习。
最后一节下课铃响,两院高二段所有学生在老师的带领下,背着包端着书站在凌云楼楼下,哀莫大于心死。
“我想退学。”
“我不行,我饭卡里还有好多钱。”
“别贫,”老师们忍俊不禁,“自己在几班都知道吧,各回各班,老实一点,别打架。”
两院学生岿然不动。
“都愣着干什么。”
“还是说要像合并那天一样,也鼓掌送你们上去?”
所有人脊背一僵,夺步离开。
老师们站在原地笑。
“对了,座位还没排,先随便坐。”
听到“座位”两个字,打头的几人显示下意识驻足,对视一眼,然后拔腿猛冲。
今天他们就是落单,坐垃圾桶旁,坐讲台桌上,都不能跟南山西山的人坐一块儿去。
于是跟来维持秩序的老师就看到这样一副场景。
哪怕已经按名单分好班,只要西山的往前门进一个,那南山一定后门走一个,只要西山的靠内窗一侧坐一个,南山一定靠外门坐一个。
尤其是——四楼,理科一班。
门外,铝合金制崭新班牌,端端正正印着高二(1)班几个字,门内,以讲台桌为线,横出一道无形界碑,有如楚河汉界,互不相犯。
原本还有些窸窣的动静声随着一道停在教室门口的身影戛然而止。
夏末傍晚,风不算凉,奚迟套着校服外套站在那,校服宽松敞着,袖口微挽,露出的那截手腕显得愈发白皙清瘦。
他手上拿着一本书,抬眸扫了一眼,从后门走进来,径直走向最里侧靠窗的位置。
一分钟后,桑游也从后门走进来。
西山一群人顿时挺直腰板,声音都响了起来。
“老大,你们刚从学生会回来?”
“迟哥,喝水吗?刚从小卖部带的。”
南山一众学生:“……”
靠,这也太幼稚了!搁这演古惑仔呢?还“老大”?
下一秒,南山所有人抻着脖子望着门口。
当江黎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走廊那头的一瞬,靠门一排男生:“黎哥!!!”
奚迟:“……”
这个班是不是有点问题?
王笛恨恨道:“妈的,被比下去了。”
奚迟:“……”
没救了,这个班是有问题。
桑游都听笑了,连人带椅子往后一仰,支着长腿看向门口:“江大主席排面挺阔啊。”
说完,他一侧身。
奚迟没有任何防备,一抬头,眼前随着桑游侧身原本变得空落的场景骤然被一道人影填满。
江黎站在那。
晚风拨开楼前梧桐,夕阳剪影落在那人身上,将影子拉得极长。
撞上视线的一瞬间,奚迟一怔。
不知是暮光照着,还是身上校服的温度,竟觉出一种奇妙的暖意。
那暖意并不浓郁,比起浇个透的日色,更像透过指缝、树缝落下的薄薄天光,不重,如绢似绸绕着。
很陌生,也很……舒服。
桑游顺着江黎的视线转头看向奚迟,又顺着奚迟的视线,重新看向江黎:“?”
“上次你不承认,这次被我逮住了吧,你是不是在看江……”
身侧的人已经重新趴在桌子上。
“……”
最后一排几位都没再说话,教室很快静到落针可闻。
许云锐转了转笔,不着痕迹喊了声:“黎哥。”
等了好一会儿,身旁人才冷淡平静应了一声:“说。”
“明天代表西山发言的好像不是桑游,是他旁边那位,”许云锐声音压得更低,“你认识吗?若木家那株独苗。”
最后数式答案落下,江黎停笔。
许云锐见缝插针:“不过我也没听说若木怕冷啊,这三十多度的天怎么还披一件?”
“我不是八卦,就是单纯对三不五时就在联考中压你一头的西山秘书长感到好奇。”
江黎:“发言稿在办公室桌上。”
许云锐:“……啊?”
他有讲什么发言稿吗?
江黎垂着眸子,头都没抬。
“既然闲,准备一下,明天上台。”
“……”
许云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出十八张卷子开始畅游题海。
日色西沉,江黎伸手拿过放在桌角的冰水,喝了一口,余光不经意扫过窗台。
奚迟脸朝窗的方向趴着,晚风微凉,过窗而入,把校服外套吹得微鼓。
少年清瘦,哪怕掩在宽松校服下,仍能看到肩胛骨突起的线条弧度,余晖一衬,竟有些不合时宜的柔软。
江黎多看了一眼,收回视线。
-
翌日,开学典礼如期而至。
运动员进行曲接着起床钟响个没停,奚迟被吵得头疼,瞪着天花板好半天,才伸手在床头摸了两下,拿出手机一看,里头躺着两条未读消息。
【你游哥:去医院了。】
【你游哥:好饿。】
奚迟面无表情,敲字。
【chi:别饿。】
【chi:快去快回。】
起身下床顺着窗户往外一看,操场上人潮窜动。
……头更疼了。
奚迟顺手给王笛发了条消息,出门径直走向学生会,找了个安静地方补觉。
半个小时后,学生会办公室窗户从外被推开,王笛的大脑袋探进来。
“迟哥,主席台集合。”
被打通的操场已然被红色横幅拉满,无一例外,全在庆贺那“里程碑的一拳”,一星期过去,碎石砂砾被彻底清理,再看不出“界碑”的痕迹。
台上主持老师激情澎湃,台下所有学生奄奄一息。
所有人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还好,还能忍,死都要捱到迟哥黎哥发言,把掌鼓烂,从气势上强压他们一头。
奚迟没入座,就靠在主席台一侧台阶上候场。
补觉的效果似乎不太好,太阳穴砰砰跳个不停,整个人都头昏脑涨。
奚迟闭着眼睛胡乱揉了揉,片刻后,转头盯着身旁的王笛。
王笛被盯得浑身发麻:“迟、迟哥,怎么了?”
还不等奚迟认真思考现在换王笛上的可行性,台下响起炸街似的掌声以及欢呼。
声音太大,甚至盖过了话筒的声音。
主持老师只好提高音量再重复了一遍:“大会流程第六项,有请原西山学院学生代表奚迟发言。”
奚迟叹了一口气,缓步走上台阶,几乎没做任何准备工作,低头确认立麦开关后,调整位置的间隙便慢声开口。
“敬爱的老师,亲爱的同学们,上午好……”
清润的声音一出,台下倏地收声。
“这次稿子谁写的,竟然在‘同学们’前面加了个亲爱的,以前迟哥发言不都直接‘同学们’的吗?!”
“录下来了没?那句‘亲爱的’。”
“喜报!迟哥喊我亲爱的!”
南山:“……”
西山这群人有病吧!
几百来字的发言稿简短利落,奚迟扣着时间准备尽快结束。
可就在发言堪堪过半的时候,一种熟悉的寒意倏地冒头。
奚迟心口猛地一跳。
……不好。
寒意不留退路扑过来,不像之前缓滞的感觉,很凶,几乎是一下子疼起来。
疼得奚迟有点蒙。
连锁反应一股脑出现,很快,思绪不受控地被打断,连带着发言都卡顿一瞬,奚迟皱了皱眉,用最快速度调整好状态。
过程很短,几乎没人发觉刚刚那一下异样。
只有站在台侧的一个人抬头,往发言台看了一眼。
强撑着捱到最后一句话说完,台下掌声再起。
奚迟没做任何停留,转身向后。
一股难耐的酸胀感从太阳穴的位置一路向下,漫过眼眶、鼻子,身体好像很空,又疼又冷。
身旁有人说了什么,他也没法认真听。
各种不适让他升出一种好像只要一开口,鼻尖的酸涩感就能把眼泪逼出来的错觉,而那错觉还不断在身上叫嚣——你可以试试。
奚迟脑海中只剩下两个念头。
快走。
得找点什么。
念头压迫着神经,奚迟低头快步向前。
视野中慢慢延伸出一道人影。
那道人影离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擦肩而过的瞬间,奚迟身体忽然一晃。
等他回过神来,已经抓住了眼前那人的衣角。
奚迟眨了眨眼睛。
更蒙。
脑海里“快走”的念头在这一瞬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三个字。
——找到了。
奚迟:“……?”
找到了…什么?
他一抬头,看到江黎的脸。
奚迟:“???”
江黎很轻地垂眸,看向那只紧抓着自己衣角的手。
因为太过用力,指节绷出一片青白。
江黎没说话,视线缓慢上移,最终落在奚迟脸上。
奚迟被烫了一下似的松手。
“抱歉。”
话一出口,酸涩感卷土重来,眼角湿润的水汽明晃晃告诉他,“只要一开口,眼泪能被逼出来”的错觉不是错觉。
它赢了。
“没事,”江黎语气极其轻淡,听着眼前人明显带着点鼻音的声音,“不舒服?”
“……没。”
身体像一个突然失灵的仪器,怕多说一句真有什么东西从眼睛里掉下来,奚迟微一侧身,给江黎让道:“老师在喊你。”
江黎没多停留,收回视线,径直往前。
下一秒,还没来得及抚平的衣角再度被拉紧。
紧接着……怀里多了一个人。
江黎:“……”
正激烈鼓掌欢送他们秘书长下台和同样激烈鼓掌迎接他们黎哥上台正掰头着把手鼓烂的两院学生:“??????”
瞳孔地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