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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先邵庄觉得温蛮的这个要求再简单不过。在他看来,有床睡,哪里都能住。当然,他不至于这么和温蛮说。考虑到温蛮的安全问题,邵庄给他配一个警队队员的同时,找了一家离市局非常近的连锁快捷酒店。
想得很好,却没想到温蛮会这么“不配合”。
跟温蛮的警员叫许示炀,他特意从房间走到走廊给邵队打电话。电话拨了好一会,那头才有人接通,邵庄接起来就是简明扼要的口吻:“说。”
可这边许示炀头都要大了。
“队长,我最近哪里让你有意见了啊?”
邵庄莫名其妙:“有事说事,再废话我就真对你有意见了。”
老许是队里除他外最有实力的警员,但平日性子冲,不服管。考虑到许示炀现在正在保护温蛮,邵庄以为老许是因为大材小用心里不舒坦,就半训半劝:“保护公民也是重要任务!而且温蛮那边,异种很可能盯上了他,你一定、一定要保护好他。”
刚才邵庄一通忙碌,先是拿许示炀扛回来的神经元监测仪对林奇的尸体进行监测,确认了异种寄生的痕迹,又带着其他队员一起翻宋程拷回来的温蛮家的电子监控,在视频中也发现了令人悚然的线索。种种迹象结合,邵庄愈发肯定温蛮是这次的重要突破口,所以才要求许示炀来贴身保护。只是目前老许这通电话,让邵庄担心反而选错人误了事,因此有些话也说得重。
许示炀叫道:“我态度老端正了!不是我!”
说完,老许回头瞥了眼房门,有些郁闷地抱怨道:“你让我保护的那男的,进了屋后就臭着张脸,我订的还是高配的双床标间呢,他却说我身上一股味,不想和我住!”
许示炀的转述自然略显夸张。入住全程的手续都是许示炀在办,温蛮起初跟在后头,只是一言不发,但当两个人进了房间后,温蛮忽然停住了。
许示炀起先不解,还问:“怎么了,有什么事?”
就见对方清清冷冷的眼眸定定看了他几秒钟,随后冷淡的脸上露出属于社交场合的面上歉意。
“抱歉,我习惯了一个人睡,不太接受别人的味道。”
听得许示炀恼火又有点不得劲,搞不懂一个男人和他提这个干嘛,矫情,但是又有种被拒绝的微妙不爽。
邵庄也没想到温蛮会这么说,但他还是主力劝自己带的队员。
“也许人家是职业习惯,对气味比较敏感,你再好好和他沟通一下。”
话还没说两句,邵庄那边又被人叫走了,只留给许示炀一串通话挂断的嘟嘟声。下一秒,身后的房门自内开了。许示炀一回头,正见温蛮。
背后嚼人舌根被抓多少有些尴尬,这超过了许示炀能应付的情况,就当他梗着一口气实际不知所措的时候,温蛮让开身子,淡淡地说:“许警官,进来吧。”
不知道怎么的,许示炀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人早就照温蛮说的做了,大傻狗似的跟了进去。
温蛮说:“刚才我把房间稍微清理了下。”
他指了指更靠里的那张床。
“许警官不挑床吧?那我睡里面的那张可以吗。”
见许示炀没有反对,温蛮就径直走到里头。
老许张了张口,纠结着想问温蛮究竟有没有听到刚才那些话,如果听到了,他还是得当面认个错,解释一下的。可对方显然没给他这个机会,走到床边脱下酒店的一次性拖鞋后,就直接躺上床了。
本来许示炀对温蛮的无理要求还有些生气,可现在明摆着温蛮已经退让,许示炀反而不好意思。房间里隐隐有消毒湿巾挥发出的酒精味,许示炀注意到酒店自带的二人份消毒湿巾已经被拆开使用了,除此之外,似乎温蛮自己还额外携带着消毒湿巾。就在刚才,他自己在外头打电话一通抱怨,而温蛮反而把房间里的东西都擦了一遍……
“温……”
只见温蛮背对着他,也没有应话的样子,许示炀只好作罢,过了会也把灯关了。
许示炀在某些方面仍然不算敏锐,注意到了温蛮擦拭的动作,却忽视了温蛮没有洗澡没有脱衣,只是简单擦了手脚漱口后就上床了。前后两者冲突,根本难以界定温蛮是洁癖还是随意。
许示炀之前对房屋的安全做了检查和一些防护措施,他肩负着保护温蛮的职责,甚至有直面异种的风险。一直到后半夜,他才稍微阖眼浅作休息,但神经也始终紧着,稍有情况就能立刻反应。
而一床之隔,温蛮从头到尾睁着眼。
他足够安静,连在前半夜许示炀十分清醒的几个小时内,都没让对方发现他并没睡。他就像一具悄无声息的尸体,双手放在腹部直挺挺地躺着,纹丝未动的被子放在一旁,则是新刨未盖的棺材。
温蛮的思绪飘散着,这个夜晚对他来说漫长又煎熬。
他没办法接受在家以外的地方真正安心睡着。
打扫得再仔细、消毒得再干净的酒店,他都打从心里排斥,就像他对许示炀起先说的:不能接受独处空间里有他人的味道。
他人的味道,可以扩大到他人的生活痕迹,他人的气息声音,他人的视线……
一旦这些东西出现在温蛮自己家中,温蛮会觉得他的家被玷污了。
因为他人是生人。
而温蛮还没有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