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女孩那个空洞得接近冰冷的眼神下,男生慢慢屈下了他桀骜凌厉的颈骨,他折低下头,声音哑得近哀求:“夏鸢蝶,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你告诉我,我一定能解决的,好不好?”
“你解决不了。”
女孩轻勾起唇,她踮脚:“拿了这几百万,我可以在国内过得很好,一辈子都衣食无忧,我为什么远离我的家人和朋友,跑到上万里外的异国他乡,还要陪你在国外受累吃苦?”
游烈捏紧她手腕,夏鸢蝶几乎有一秒觉得她会被他捏碎在这场雨里。
但他只是咬得颧骨都颤栗:“你说谎。”
“你明明知道,我一直都是这样的人,我在你面前从来没有掩饰过,你说过我和游怀瑾很像的——你忘了吗?”
夏鸢蝶盯着他漆黑纯粹的眼眸,一字一顿,像亲手把冰冷的钉子楔入:
“游怀瑾抛弃了你和阿姨,我也终究会抛弃你。”
“——”
话声出口那一秒,像错觉,夏鸢蝶看见游烈眼底的光亮寂了下去。
他僵栗,松开了她的手腕。
夏鸢蝶在雨中滞立。
那是他只敞开给她一个人看的,他心底最柔软最不设防的地方。他把她捧在那里,像心尖一块软玉琉璃。
然后被她亲手,在那捅下了最深最狠的一刀。
她大概生来就是注定做个恶人的。
看,多彻底。
夏鸢蝶转身,僵着身,朝前面走去。
夜色在雨幕下黑得透彻。
然后她手腕一紧,在她不可置信的栗然下,游烈再一次拉住了她。
“夏鸢蝶。”
那是那天晚上的最后一个意外。
——
她知道他爱她,只是她从来没想过,那样天之骄子的游烈可以为她折尽傲骨,在最后一刻狼狈至极却不管不顾,他只固执地握着她手,声线涩哑。
“五年,最多五年时间,我会给你想要的一切。”
“再等等我……好不好?”
“——”
雷声轰鸣,那场如瀑雨里夏鸢蝶终于泣不成声。
好在雨够大,夜色够黑。
她没回头,一根根掰开他手指,甩开。夏鸢蝶走出去,在路旁招停了一辆计程车,上车,关门。
夏鸢蝶报酒店名,计程车撕开雨幕。
后视镜里,那抹狼狈支离的身影渐渐远去。
车身拐弯。
他消失在了她的视野里。
女孩平静地坐在后座。
像是没事人一样,她低回头,慢慢整理自己的头发,衣服,背包。
司机担心地看了眼后视镜:“那人是你男朋友吧?他是做了什么坏事,你要这样惩罚他啊?(英)”
整理长发的手指停住。
像沙子城堡坍圮。
后视镜里,面无表情的少女忽然蜷下身去,号啕大哭。
飞机起飞前最后一夜。
夏鸢蝶回去公寓里,收拾她自己的东西。听说酒精可以麻痹一个人的情绪和感知,她特意去便利店买了一瓶,回酒店喝完了,刷牙,漱口,整理衣服和长发,然后回了公寓。
到楼上前,夏鸢蝶都挺平静的。
然后她发现公寓房门没关。
敞着一条缝隙。
门里漆黑一片,隐隐有点什么声音。
夏鸢蝶推门进去。
所有灯都关着,只有客厅里,游烈当时买回来但没用过几次的投影仪,幕布放了下来,荧荧的光将大半个客厅拢得明灭。
夏鸢蝶走进去,看见那部正在播放的宇宙起源模拟。
也看见了游烈。
他就坐在沙发前的地上,一条长腿散漫地屈折,斜靠在茶几上。冷白凌厉的腕骨搭过膝盖,他修长的指节松散垂下,指骨间懒懒夹着根烟。
猩红的一点偶尔被他递到唇前,薄唇衔抿,烟头时亮时暗地明灭。
也被荧幕上的光掠过那张漠然冷冽的侧颜。
青雾缭绕在客厅里,尼古丁的味道呛人得窒息。他腿旁,盖过了整个烟灰缸,一地烟头散乱,还有两三个烟盒躺在一旁。
而那人一动未动,像没听见有人进门。
夏鸢蝶被烟的气息呛住,没忍住,她咳嗽了起来。
眼泪也呛出,忍在眼眶里。
游烈拿烟的手停了下,仍是没回头,他无声地看着荧幕里缓慢放映的纪录片,星辰在银河里徜徉。
夏鸢蝶咳完,放下包:“我来收拾东西。”
“……”
游烈无声,没听见一样。
多数书和衣物她已经寄回了酒店,公寓里其实早就没剩她的什么东西了,游烈应该在昨晚回来时就知道。
两个人的东西,夏鸢蝶都没碰,一点不多的杂物被她收好。
从卧室出来以后,客厅里倚着沙发的人姿势都没变过,只是手里夹着的那根香烟,比之前更长。
又点上了一根新的。
也可能不止一根。
夏鸢蝶再次轻声咳起来,她呛得厉害,酒精都拦不下胸口郁疼的那股闷气,她放下包上前,跪地,伸手拿掉了游烈的香烟。
青雾薄绕。
那人缓抬了下冷冽深刻的眉眼,他睨过她没一丝情绪,便偏过眼:“……滚。”
游烈垂手,去拿地上的烟盒。
新的一支被他随手晃出来,他低头咬上,仰回修长的颈,抬手就要去拿旁边茶几上的火机。
夏鸢蝶再次伸手,拿住了他唇间衔着的眼。
但没能拿下来。
——
男生凌厉而微微凹陷的颧骨颤紧,他咬着烟,终于缓慢地,将那双漆黑得犹如死寂,又寒彻慑人的眼转睨回来。
夏鸢蝶不惧也不动,她轻声:“松口。”
游烈咬着烟,冷冷嗤了声,就要拂开她手腕。
少女就在那一刻俯身。
她忽然吻上他唇角,带着淡淡的,果酒甘冽。
靠在沙发前的游烈蓦地一僵。
然后还没点上的香烟就被她抬手拿掉,折断,扔在一旁。夏鸢蝶慢慢支起上身,歪过头,她朝他笑了下。
“换个健康点的发泄方式吧,万一你死了,游叔叔不会放过我的。”
游烈像没听到,长睫漠然扫下,似乎也懒得再和她说一个字。
他拿起烟盒。
“砰。”
夏鸢蝶隔着那只烟盒按下他的手,将人推在沙发底座上。
在游烈冰冷寂然的眼神里,夏鸢蝶慢慢呼吸着,轻软下笑,她伸手,指尖轻轻挑过他喉结。
然后被游烈漠然甩开。
“啪。”
夏鸢蝶的手腕磕在沙发软垫上。
不疼。但又叫人崩溃地疼。
夏鸢蝶低声,笑得像轻声的哭,她变本加厉地勾住他肩颈,低头附去他颈侧,吐气也带果酒甜香:
“阿烈。”
要拉开她的指骨蓦地停在她手腕上,捏紧,游烈眼底抑着躁戾阴沉的怒意,望向身前的夏鸢蝶。
女孩微微歪头,她吻了下他喉结,然后朝他仰脸。
她又笑了。
清与欲在她琥珀色的眼眸里,在她眼尾曳着的轻红里融作一处。
她附耳,笑着,叫他一字一句听得分明:“阿烈。你弄死我吧。”
“弄死我我就不走了,好不好。”
“——!”
他压抑的欲意在她眼睛里分崩离析。
客厅的灯一直暗着,投影幕布上,从137亿年前的一场大爆炸开始,宇宙起源的模拟纪录片缓缓放映。
那晚夏鸢蝶看见窗里的星星被摇碎成影,在纪录片空旷而恢弘的背景音里,她颤不成声,望着幕布上凝聚到奇点的爆炸,她也仿佛成为其中一粒星尘,感知着被撕碎一样的狠戾与冒犯。
她真以为自己会死在他眼底的那片星河里。
无比漫长又恍惚,爆炸后的物质与能量四散,空间无限膨胀,整个宇宙的温度下降。
星系开始形成,恒星与行星散布其中。
最后一次里,游烈按住她细长脆弱的颈,荧幕上,坠落的陨石狠狠地撞如了初生的宇宙,将她的世界炸作一片刺目的白。
在模拟纪录片令人震颤的轰鸣声里,她听见他抵着她还颤栗的心口,对她说了今晚第一句完整的话。
“好。那就一起死吧。”
“——”
女孩忍了一夜的眼泪倏然落下,它滑过她脸颊,砸在他按在她颈前的手指节一侧。
眼泪是凉的,又烫。
游烈就僵住了。
他慢慢松开了五指。
荧幕上的模拟纪录片已经临近尾声,音乐终于不再恢弘,柔和下来的背景音里,宇宙中最绚烂神秘的星体们开始了新生。
最后他将自己退离,起身,扯起一件衣服,扔在了被落挞出漫缀红瓣的雪白上。
离开前,游烈站在客厅边,居高临下地低睨着漆黑的眼,而后他慢慢咬起最后一根烟,哑着声笑了:
“算了。你也配么。”
他转身,在真的弄死他的蝴蝶前离开。
房门被他紧紧阖上。
——
夏鸢蝶是第二天中午,堪堪离开了那座公寓,赶去了洛杉矶的机场。
进安检前,她忍不住回头,望向身后的人海茫茫。
那点错觉似的熟悉的感知被淹没在陌生幢幢的面孔里。
她找不到了。
她再也找不到他了。
机翼划破云霄——
系于两端的那根细线,终于断在了最遥远的黎明天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