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客厅并不大,卓美珊走得不紧不慢。
而沈悬觉得,轮椅的轮子好像滚了半个世纪,久到他迟迟看不清对方的面容。
阿耀头发长了些,干净细软,垂在眼角眉梢,添了少许少年感。
他穿里面穿着圆领衬衣,奶呼呼的白,开着两颗扣子,领口自然散开。
外面是一件软绒开衫,枫叶黄,贝母扣,是他以前绝不会穿的颜色和款式。
阿耀似乎有些紧张,不停仰头看卓美珊,与她低声交谈着。
他很瘦,仰起的脖子,是一条脆弱的曲线。
自始至终,他如没发现沈悬般,只与蒋泰自然交谈。
会客厅里空气都是安静的。
蒋泰自沙发里侧身,慈眉善目,侧耳倾听阿耀说话。
阿耀坐在轮椅里,声音放低,抱怨着这里很偏僻,景色也不美。
熟悉的音调、语气,那双眼眸黑得没有半分杂质,只是再也没有自己的影子。
沈悬眼神一刻未离阿耀,他站了好久,感觉有点冷,肩膀缩了一下。
“沈先生。”阿坤碰了碰他的胳膊。
沈悬觉得耳边产生音爆,“轰”一声,灵魂被炸得粉碎。
蒋泰晾着他,扳回一局,这才不紧不慢与阿耀说:“你看看,那是谁啊?嗯?还认识吗?”
阿耀顺着他的手指,黑沉沉的眼眸,带着好奇的光,落在沈悬身上。
两人的目光,终于在空气中碰上。
沈悬眼神焦急复杂,而阿耀茫然不知所措。
“阿耀……”他的声音消遁在沉重的呼吸中,似乎并未叫出口。
过了会,阿耀不安地问道:“我是不是应该认识他啊?”
“当然。”蒋泰枯枝般的手,抚过他的脸颊,“不过,不记得了,也不是你的错。”
沈悬调动浑身的细胞,观察阿耀,他的改变实在太大了!
他不得不去想一个骇人的可能——阿耀失忆了。
阿耀把他和自己,一起埋在了海底。
沈悬观察阿耀的同时,蒋泰、卓美珊还有装扮成助理的医生都在观察。
本次约见的重点,已完全从沈悬,转移到阿耀身上。
() “阿公,
那我以后还能想起来吗?”阿耀很乖,
有些担心地问。
蒋泰看了眼沈悬,低头说道:“你呢?你自己会要想起来吗?”
沈悬听到这句话,突然从牛角尖脱身而出,猛然抬头,就见一侧四人,盯唐僧肉似的盯着阿耀。
脑子飞速转动,蒋泰为什么一定要见到他?
赠送懒鱼港股权,以求与阿耀一刀两断,不过是顺带手的事。
真正的意图,怕是验证阿耀是否失忆?
沈悬对自己的推断,犹豫不决,人生第一次面对如此棘手的局面,进退两难。
直到阿耀说出一句石破惊天的话:“当然要想起来,否则辜负了别人要怎么办?”
蒋泰有点迷糊,下意识看了眼装成助理的医生。
还是卓美珊轻咳一声,把他视线拉回来。
而这一切悉数落在沈悬眼中,更显诡异!
“阿耀。”他隔着不远的距离,叫了一声。
阿耀回头,皱眉再舒展,似乎下定某种决心,自己推着轮椅过去。
两人默契地走到房间中央,谁也没有越雷池一步。
卓美珊想跟上去,被蒋泰伸手阻止。
阿耀仰着头,眼睛眨啊眨,看了沈悬很久,然后颇为认真地说道:“你好漂亮啊。”
沈悬笑了,是啊,阿耀也才二十岁,比炸学校的沈瑜只大三岁。
常年跟在自己身旁,老气横秋,也许这才是他该有的样子。
沈悬蹲下//身,与他视线齐平:“你也很漂亮,阿耀,跟我回家吧。”
“不行,我有家的。”阿耀不安,转头看一眼蒋泰,难为情地挠头,“也、也不是不行,要不、要不你跟我回我家吧?”
沈悬被逗乐了,去摘他眼睑下掉落的睫毛:“你的腿怎么了?还好吗?”
“没事的,他们不让我起来,其实我已经好了。”说着,阿耀把两条大长腿,抬起来展示一下。
沈悬悬着心终于落下,能看出来阿耀受了很重的伤,领口透出肩头的强直绷带,那是防止伤口崩裂的措施。
说到这里,两人之间陷入沉默。
“你……吃橘子吗?”阿耀有点没话找话,摊开手心,是从大厅水果篮里拿得蜜桔。
小小一颗,长得圆润可爱,色泽鲜艳。
沈悬哄小孩似的问他:“那你能扒给我吃吗?”
阿耀有点羞涩地撇开脸,浑身上下写着:没见过第一次见面,就让人扒橘子给他吃的人。
卓美珊走过去,来之前蒋泰有交代,不能让阿耀与沈悬有接触。
她必须打断,否则回去有吃不尽的苦头。
阿耀虽然害羞,但还是低头认真给沈悬剥橘子。
他的手修长有力,却能把橘子剥成四瓣小花,那是强迫症狂魔沈悬教的,不是这样的橘子,他不会吃。
沈悬蹲在他身侧,不着痕迹地笑了。
有人会把什么都忘记,只记得怎么剥橘子吗?
小狼崽子,好聪明的小狼崽子!
眼看着阿耀剥好一颗漂亮的小橘子,正准备往沈悬手里送。
卓美珊横插一杠,摁住了阿耀的胳膊:“大少……”
“不许碰他!”沈悬站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