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的梦吗。
是也没关系,我不醒来就好了。
42.
嗯。
不是梦。
她转来我们班了。
43.
二缄其口,小心翼翼,却风起云涌。
……
本子并不厚,和中学时代用过的语文课本很像,可在这一刻仿佛有千斤重,沉甸甸坠在手里,压得指节酸软失力,神经都被麻痹。
日记最终还是从手中脱落,掉在地上砸出一声闷响,祁安觉得心脏上有无数只蝼蚁,爬行着也噬咬着,密密麻麻满是痛楚。
纤长浓密的睫毛低垂,如被淋湿的蝴蝶羽翼般轻颤,琥珀色眼眸如同化不开的浓墨,酸涩的情绪翻涌,掀起惊涛骇浪。
心跳变得很快,可思绪很乱,祁安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伸手想把日记本重新捡起。
脆弱的纸张书页悬散在半空,交叠中擦出声响,最后一页翻过,里面有什么东西飘落而下。
她下意识用手接住,羽毛般的质地落入掌心,可目光聚焦看清的刹那,神色却再一次愣住。
那是一张糖纸。
是陈泽野最常吃的可乐汽水糖。
红色包装被纸页压得平整,上面图案的磨损足够严重,最显眼的BOOM标志几乎无法分辨。
脑袋突然剧烈疼痛起来,好似某种封印解除,数不清的记忆片段在此刻涌现进来。
手掌撑上身侧的白瓷地面,右手关节抵住太阳穴,喘息声急切粗重,祁安眉头紧锁着闭上眼,被推入回忆漩涡当中。
眼前是无尽的黑暗,难耐的痛意钻进脑髓,恍惚间她想起来,来到黎北的那一天,自己在车上做过的那个梦。
潮湿阴暗的地下室里,她穿着单薄的白色长裙,抱膝蜷缩在角落,于绝望中自暴自弃,祈求神明能赐予她救赎。
那扇锈迹斑驳的铁门在这一刻被打开。
身前出现一道黑色的身影,空气中裹挟着暴雨尘腥,微弱的光亮顺着缝隙挤入,祁安不适地眯眼,抬起头——
对上了陈泽野那双深邃漆黑的眼。
-
晚上九点十分,江北落下那年冬天的第二场雪。
车载电台的音乐换到新一首,女歌手嗓音温柔地唱着:“如果不是遇见你,我不可能相信,生命有一种一定,一定要爱下去。()”
“?[()]?『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不行啊小姑娘。”司机在喇叭上拍了两下,“市中心那边出了起连环车祸,好几条主干道都封了,现在哪哪都堵得厉害。”
他不经意往后视镜扫了眼,哎呦一声:“你怎么还哭了呢。”
祁安愣了下,后知后觉地抬手,在脸颊上摸到两行泪痕。
司机好心递过来一张纸巾,又随口同她闲聊起来,问她这么着急,
() 是不是家里人生了病。
祁安说是。
“是我男朋友。”
好不容易赶到住院部,满载的电梯刚离开,祁安没有耐心等待下一班,干脆从安全通道跑上八楼。
鼻腔里满是刺鼻的消毒水味,双腿酸痛到极点,气息尚未喘匀,她一刻不停地朝着最里面病房走去。
江驰逸有事提前离开,陈泽野半阖着眼躺在病床上,听见脚步声后吊儿郎当地笑,顽劣的语气却像在撒娇:“宝宝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我都想你了。”
陈泽野睁开眼偏头,四目相对,他看见一双澄满水汽的眸。
“怎么了?”
祁安的眼泪就是让他缴械投降的毒药,陈泽野也顾不上什么伤口,干脆从床上坐直身子,把问题重复一次:“怎么了宝贝?”
“先别哭。”
掌心在身侧的位置上拍了拍,他语速都不由自主地放缓:“过来。”
“让我抱抱。”
可祁安定在原地不肯动,身上的棉服外套沾染寒气,额前碎发被融化的雪水打湿,眼尾泛红,整个人的气压肉眼可见很低。
像是掉进了无尽的深海中。
和好后陈泽野没再见过她这副样子,许多个不好的想法闪过心头,他伸手就想把碍事的针头拔掉。
“你干嘛呀。”
祁安终于有了些反应,连忙过去止住他的动作,鼻音很重:“医生说你不能乱动的。”
“伤口有没有裂开啊。”
陈泽野抬手把人箍进怀里,掌心抚摸着她的长发,一下又一下,无声中安抚她的情绪。
“到底怎么了啊。”
距离向后拉开一点,他捧起她的脸,指腹轻轻蹭在眼睑下面:“看起来这么可怜。”
“回去一趟怎么委屈成这样啊。”
他在脑袋里构思了很多可能,以为祁安还在为自己身上的伤自责,温声安慰:“没事的。”
“这点伤真的算不上什么。”
“刚刚护士来都说过了,只需要再留院观察——”
“阿泽。”
祁安突然打断他的话,唇角抿到发白,用一种要哭不哭的语气,慢慢同他说:“对不起。”
陈泽野手臂不自觉收紧,声音抑在喉咙里,有些沙哑:“好端端和我道歉干什么啊。”
“今天发生这一切和你没关系,不是你的错。”
“而且不是早就说过了吗?在我这里你永远都是对的,永远都不需要道歉。”
他给的温柔和体贴实在太多,祁安心里那层防线被戳破,还是没忍住哭了起来。
眼泪一颗颗往下掉,滚落藏进他的皮肤,带着火山熔岩一般的热度。
祁安伸手圈住他的脖颈,脸深深埋进颈窝中,喉间是含糊的哽咽:“阿泽真的对不起。”
她嗓音中带着难以抑制的颤,一字一句却格外认真:“我们是不是——”
“早就见过。”
陈泽野眼睫轻颤,喉结生涩地滑动。
下颌线弧度绷紧,眼下拓出一层阴翳,像是被定格住一般。
病房中安静好久,他揽腰把人往上抱得更紧,掌心带着滚烫的温度,透过柔软面料镀进皮肤。
陈泽野抬手帮她将散乱的发丝捋到耳后,偏头在她脸颊上亲了亲,眸光变得更深更晦涩,像是在看一件爱不释手的珍宝。
“终于想起来了啊。”
陈泽野勾唇轻笑了下,声音比之前更低:“还以为安安彻底把我忘了呢。”
……
2012年的盛夏漫长且燥热,街边的白桦树枝繁叶茂,蝉鸣声不绝于耳。
那是沈初宜去世后的第四年,也是陈泽野最浑浑噩噩的一年。
学校中的通报处分,邻里间的指点议论,陈绍商在生意场上接连遭遇不顺,醉酒回家便会用他出气。
各种辱骂词汇难以入耳,皮带球棍鞭笞在皮肉,·他用沈初宜的死作为伤人利器,似乎想要将陈泽野身上的反骨磨平。
再一次爆发冲突后,陈泽野摔门从家中逃离。
那天的天气很糟糕,风很大,乌云沉沉将光线遮蔽,街边的废弃广播信号不稳,电台主播预计夜间会有大到暴雨,伴随电闪和雷击。
路灯萧瑟混沌,那道单薄的影子落在地面,被拉长,被阻挡,成为一条孤零零的黑线。
漫无目的地继续向前,又拐过两条小巷,陈泽野在街边遇见曾经和他打过群架的混混。
对方带了足够多的人手,口袋里还装着两把匕首,他们的目的很简单,要将曾经受过的屈辱都报复回来。
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陈泽野完全没有反抗的意思,任由拳头和刀刃落在他身上。
暴雨倾盆,冲散血迹。
发泄完毕,他们又把陈泽野随便扔到附近学校的地下室,关门上锁,想用这种无声的方法,让他自生自灭。
厚重的尘埃扑面而来,陈泽野不适地半眯起眼,突然——
咳咳——
耳边传来一阵轻咳,陈泽野偏头看过去,昏暗的角落里,有个抱膝瑟缩的身影。
很干净的长相,巴掌大的脸五官精致,琥珀色的瞳孔清透,像是琉璃,皮肤雪白,黑发拢成低马尾。
女生穿着一袭白色长裙,裙角被地上的泥水浸湿,紫色书包护在怀里,露在外面的手臂纤细,风一吹便能折断。
她也在往这个方向看,四目重叠相对,眼瞳中带着几分湿濡的茫然,似乎对他这位不速之客的出现感到意外。
陈泽野捕捉到女生身体的紧绷,眼神也出现不确定的闪避,很容易让人联想起丛林中某种受到惊吓的小动物。
眉心不明显皱了下,陈泽野收回视线,冷淡地转过身,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
他不是喜欢管闲事的人,也没有那么多善心用来泛滥。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雨滴敲打上玻璃窗,带着穿透般的力度。
似乎要将这座城市摧毁。
陈泽野头后仰靠在墙上,夜晚的喧闹搅在耳边,脑袋里嗡嗡全是杂音,额角处的伤口还未愈合,鲜血混着冰冷雨水滑进嘴角,酿开一抹腥咸。
痛意从四肢百骸传来,却刺激出异常的亢奋感。
薄戾得眼皮缓缓合上,脑袋里冒出一道消极的声音,反反复复在他耳边指引——
就这样死掉吧。
最想保护的人已经不在,世界上没有值得留恋的东西,他孑然一身,无依无靠。
身上背负的罪债太多,陈泽野真的很丧很累,活着对他来说只是一种折磨。
所以就这样死掉吧。
这样一切都会结束,一切都能解脱。
没什么不好的。
时间好像被摁下倍速键,他感觉到身体里的血液在一点点变凉,呼吸也像羽毛一样轻,犹如溺毙在深海中的亡徒,缥缈虚无。
陈泽野就这样平静地等待,一道温软的声音朦胧敲进耳膜。
“你还好吗?”
那是祁安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比死神先一步降临的,是少女的救赎。!